侯夫人被恭維得很愉悅,接過下人送來的茶水,飲盡才嘆:“人老了,這一套下來有些吃力,若是換在當年——”
頓了頓,按下話頭,道:“你們一去一月,此行可有收獲?”
江琮從容道:“杭州以北的大小茶園都看過一遍,其中以云霧峰最佳,明鏡湖次之,其余各地雖有優良品種,但運輸不便,亦不易存儲,并未多談。”
侯夫人微微點頭:“茶源便全權予你,既然已康復,這些事便用心盡力些,如今……”
看著安靜立在一邊的泠瑯,溫言道:“如今也是有妻子的人了,是該學著做些正事。”
泠瑯上前扶過侯夫人的手,面上笑得甜赧:“子璋此行十分勞,事事親力親為,可惜兒見識不夠,不能為其分憂。”
心中卻想,這人豈止會做正事,簡直歪事壞事事事做盡,您對他期不必如此低。
二人一同走向涼亭,侯夫人著泠瑯手背,忽然意味深長道:“侯府在京中的產業,除了幾間書肆和玉樓,便又要添上茶莊。老爺不在,我一人忙碌,府中事務難免有所差錯。”
泠瑯心中一震,扶侯夫人坐定,對方卻一把把按在自己邊。
“泠瑯若有心,便可學著主持家事……”和悅道,“當然,你還年輕,想多玩幾年也無妨,那老家伙不日也將返回京中,我也便能松快些。”
此言一出,泠瑯心中驚訝更甚:“您是說——”
嚨一梗,父親二字忽然十分難出口,幸好江琮及時將話揀了過去:“父親快回來了?”
侯夫人道:“正是,我前天收了書信,他已經在路上。算算日子,從西北出發兩個月,正是這陣子抵達。”
江琮莞爾:“兒多日未見到父親,忽然得此消息,竟不知作何反應。”
侯夫人笑嘆:“他到時候見了你,看你如今康健,定也不知作何反應。”
三人便說了片刻話,其間侯夫人對江南茶莊之事多有問詢,江琮皆一一答了,回復之詳盡,細節之完備,好似真的親去探訪調查了一番。
只有泠瑯知道,他們不過于某個鳥不拉屎的大山困了半個月,他這些信息,也只是在馬車上匆匆讀來罷了。
噙著乖巧笑容,時時附和點頭,同他換幾個做作眼神,心中卻已經打起了算盤。
因為侯夫人說,兩日后,要去紅松圍場參加圍獵。
此圍獵并非大張旗鼓的秋獵,不為揚國威,也不為誡后生,圣上要打獵,只不過是想要打獵罷了。
只邀請了十來位朝臣心腹,眾多世子貴皆不在此之列,最多只在于打兔獵熊之際,穩固一下君臣之誼。
江琮道:“怪不得母親今日有練槍之興,原是為過幾日赴圍場。”
侯夫人頷首道:“此去則五日,多則六七日,若像去年一般,圣上忽有興致,那十日也花得。”
江琮微笑:“如此,兒便預祝母親,箭無虛發,滿載而歸。”
晚些時候,又一起用了飯,待二人回到熹園,將一切拾掇妥當,天邊明月已經高懸了。
泠瑯赤著腳,踩在木地板上,櫟木,即使在涼薄的秋夜也溫和舒適。
發梢滴著水珠,一邊,一邊漫不經心地想,從西京到翔要花上多時間。
如今秋高氣爽,路途通暢,一天半就能往返。若事不順利,那耽擱兩三日也無妨,侯夫人此去至五日,怎麼趕都來得及。
只是——
清晨巖中,寂生的告誡猶言在耳。
“俠是刀者后代,這話即使違背小僧如今份,小僧也必須要說。京城分舵非常不同,它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事,其周與防護,乃至運作模式,都是江南渭北等地的分舵遠遠不及的。”
“呵呵,若青云會皆是一群毒蛇猛,那盤踞在天子腳下的,必定是其中最善偽的一條,小僧如此比喻,多有冒犯,但實乃肺腑之言。”
“甚至,京城分舵之所以能長久運作,未必只有善于蔽有關。俠世牽連甚廣,若輕信局中人,其風險幾何,小僧不必多言。”
“前路漫漫,還珍重。”
頓了頓,年輕的僧人目落在膝上長刀,他的表再次陷懷念。
“此生能再次見到這樣的刀法……”他低聲,“也無甚憾了。”
這些話其實沒出太多,字字句句,中心都是要小心防范而已。
其實就算沒有這番告誡,泠瑯也不會像寂生口中那樣“魯莽輕信”,從知道李若秋曾投青云會開始,便知道,同深陷于蛛網上的另外一人相纏有多麼危險。
相信對方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那些“夫人放心”,到底是心的安排,還是警惕的防范,已經不想在意。
竹簾被撥開,江琮披著長袍,于夜中走來。
泠瑯撐著下看他,青年走近,沾著些許潤的手指劃過眉眼,親昵而曖昧。
忽然開口:“待母親離開京城,我會去劍冢一趟。”
指尖在耳垂僵住,接著若無其事地起來,江琮問:“因為蘇沉鶴?”
泠瑯痛快地說:“是,很久以前我答應過他這件事。他過陣子上京,我正好提前去看看。”
江琮低低道:“劍冢而已,到時拿著侯府名帖便去了,何必親自看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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