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只說是熱毒未清，吃藥也不相宜，配了些藥水慢慢涂抹。許碧卻覺得沈云婷是因為這一病變了超敏，恐怕日后連脂也不好多用了。

沈云婷原是個不大多話的，這一病就更沉默了，香姨娘天天守著也不見說句話，心里發急，想出許多話題來，沈云婷只是不接。香姨娘實在被得急了，不由得眼淚又要下來：“我的姑娘，你這究竟是怎麼了是要把姨娘急死麼”

沈云婷倚在枕頭上著窗外，這時候才把目轉回來，看了香姨娘一眼，淡淡地道：“姨娘這會兒還急什麼呢不是都遂了姨娘的心嗎”

香姨娘一怔：“這是什麼意思我遂什麼心你這一病，我都快要急死了……”

沈云婷定定地看著：“姨娘急什麼呢這藥用了會怎麼樣，姨娘不是都算計明白了麼梅公子走了，我自然就會好起來，何必著急”

香姨娘的臉唰地白了：“姑娘，誰，誰跟你說了什麼”

旁邊寶杏低頭倒了杯水擱在沈云婷手邊，便悄悄退了出去。那日往外頭去倒藥渣，正聽見沈大將軍在審問香姨娘，因人都被打發下去了，寶杏便悄悄地在門外聽了一會兒。原是擔心香姨娘的，怕沈大將軍因沈云婷病倒之事怪罪香姨娘沒有好生照顧，誰知聽了幾句便驚得心里呯呯跳，直聽到香姨娘怨怪大，便再也不敢聽下去，連忙走開了。

雖聽到了這些，寶杏卻是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告知沈云婷，直到沈云婷病重，寶杏方下定了決心——誰能料到香姨娘竟會給自己親生兒下藥呢雖則香姨娘本意并不是要害沈云婷，可這一病實在把寶杏嚇著了，若是不告訴姑娘，香姨娘能做第一回，能不能做第二回呢這次姑娘就這般險，若是再有下回，誰知道會怎樣

寶杏輕輕關上門，就在門外守著，只聽屋里香姨娘都結了：“姑娘，你可別聽那些嚼舌頭的胡說……”

沈云婷卻并不跟香姨娘辯駁，只道：“我是姨娘生的，姨娘要怎麼樣，我都沒話說的，就是這條命沒了，也只當還姨娘的——”

還沒說完呢，香姨娘就哭得不行了：“大姑娘，你這話是要我心窩啊……”

沈云婷靜靜道：“我說的都是實話罷了。只是我聽說，姨娘怎麼還對大嫂有些怨恨難道爹爹沒有告訴姨娘，梅大公子是我自己挑的麼嫂嫂只是見姨娘口口聲聲說著規矩，怕姨娘知道我自己做主心里不快，才把事兒都自己擔著。”

一說到許碧，香姨娘頓時就來了氣，沈云婷聽拉拉把許碧罵了一番，才淡淡道：“原來姨娘竟對大嫂怨恨至此，那平日里姨娘對大嫂的親近都是假的了”

香姨娘一時噎住。沈云婷深深地嘆了口氣：“其實，姨娘平日里的規矩本分，也都是假的吧若是姨娘真本分，怎麼會怨恨大嫂，又怎麼會給我下藥”

“婷姐兒，姨娘這都是為了你!”香姨娘急死了，“這兒家親是第一等的大事，他們怎麼對我，我都無妨，可你——”

“可姨娘知道我想過什麼樣的日子麼”沈云婷打斷，“姨娘覺得，我愿意過夫人這樣的日子整日里與外頭人應酬，槍舌劍的沒個完。家中且有妾室庶子，教我心里難”

便是連寶杏都沒料到沈云婷會說出這種話來，香姨娘更是臉慘白：“姑娘這是怪我”

“我不怪姨娘。”沈云婷淡淡道，“姨娘生我養我，我若有一怨怪看輕姨娘，都該天打雷劈。可我也不愿將來妾室群，與我分一個夫婿。”

香姨娘口便道：“那梅家也沒有妾，梅二公子難道不好”

“梅二公子是要出仕的。”沈云婷輕笑了一下，“人哪，這位越往上走，納妾置婢的就越多。梅家如今沒有妾，可梅二公子未必就沒有。且就算梅二公子沒妾，他要的也是那等八面玲瓏，能幫他在外頭應酬的人。我卻不是，既做不來，也不想做。”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沒什麼可藏著掖著的，香姨娘索道：“怎見得宦人家就不好大爺這樣，難道不好大平日里又何嘗要做什麼”看許碧閑得很呢，若不然也不能箭騎馬的折騰。

沈云婷冷笑道：“姨娘難道沒看見，前些日子大哥在外頭剿匪，大嫂擔心什麼樣子何況，大嫂要做的事，只怕姨娘看不見罷了。”到底跟許碧更親近，有些事約約有些覺察，只是曉得不該過問，并不深想罷了。

“不說別的，大嫂跟大哥在西湖邊上遇險那回，姨娘就忘記了”沈云婷只覺得跟香姨娘說話從未這麼累過，“姨娘不用怨怪大嫂，我曉得，姨娘是嫌大哥對大嫂太好，心里不自在了。虧姨娘平日里只說自己是婢妾，其實心里卻當著自己是大哥的親娘一般，可是”

香姨娘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沈云婷一臉失：“姨娘以本分立，裝得不累麼”以前心里不是沒悄悄抱怨過香姨娘太拘泥，可如今知道生母這本分都是裝出來，更是說不出的難。

“姨娘看大嫂不順眼，總覺得是大嫂攛掇我挑了梅大公子，卻不想想，我比大嫂還長一歲，究竟誰能攛掇了誰實告訴姨娘，大嫂當初是我去相看梅二公子的，父親大哥也都取中梅二公子，是我自己覺得，梅大公子為人溫和，我喜歡聽他講些學問，也喜歡他的，至于梅二公子——太功利了些，我怕我將來若做得不合他意，他便不會太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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