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敬文一句話還未說完,司夫人就打斷了他:“若在京中,多有勛貴為家中眷上香而令寺廟閉門謝客,你可見你父親上奏折彈劾過又或者皇上駕臨大相國寺,必封閉全寺,方圓數里之不許人靠近,你何不去問皇上為何不許百姓同去燒香”
司敬文啞了。司夫人淡淡道:“無非是你們看沈家不順眼罷了。若是袁家眷在殿,必然也要先攔一攔外頭的香客,那你們可也要去吵鬧還說什麼菩薩面前眾生平等,在你們心中,沈家與袁家可平等”
“兒子,兒子——”司敬文只覺得明明是涼爽的天氣,后背上的汗卻在一層層地往外冒,頭都抬不起來,“兒子錯了。只是,只是沈家無恥……”
“沈家無恥無行,欺瞞圣上,殺良冒功,自有你父親查清實,上本彈劾。”司夫人仍舊是淡淡地道,“到時自有國法裁,該殺該流,自有定論。如今你父親還在著人四下打探消息,不得實證都未敢折參奏,你們卻怎麼就先給沈家判了罪”
“父親也說沈家——”司敬文不自覺地吐出這句話來,說到一半就覺得不對,趕咽了回去。
說到司儼,司夫人就默然了片刻,才淡淡地道:“你父親也只是史。”
史有彈劾之權,卻并沒有判罪之權,那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兒。
司敬文雖未出仕,但那是因為司儼覺得他學問還不夠扎實,著他不許他現在就去春闈。但朝廷諸事他卻是都知曉的,一聽司夫人這話就明白了,低頭道:“兒子——錯了。”
這句話說得倒是真心實意。司夫人卻并未就此停下,反而接下去道:“何止你錯了,你父親也是錯了。”
司敬文嚇了一跳。他從未聽母親這般明確地說過父親有錯,不由道:“母親——父親……錯在何”
司夫人瞥他一眼:“朝廷上的事我不懂,也不打算摻言,我說的,都是后宅兒之事。你父親錯就錯在,不該讓秀文做什麼‘閨中史’,更不該在面前談論什麼朝堂之事。一個兒家,若真有心讓知政事,就該下狠手教導。你與你哥哥,小時候你父親是怎麼教導的”
司敬文立刻記起了一句話說得不對就在手心里挨戒尺、小上挨竹鞭,甚至屁上挨板子的日子,喃喃道:“可秀文終究是個孩兒……”孩兒,哪能那般下手去打呢
司夫人嗤笑道:“既知道是個孩兒,又做什麼‘閨中史’呢豈不是笑話!如今倒是養了史的一張利,卻還是閨中孩兒使氣斗勝的眼界,又豈能不出子”
司敬文呆了半晌,才道:“母親怎麼——”怎麼從前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呢
“我為何從前不說”司夫人輕輕一笑,不無諷刺,“連你兄長反對你尚且不滿,何況我是嫡母……”
司敬文只覺得臉上仿佛被人狠狠了一掌,火辣辣地作痛,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兒子錯了……”
他知道司秀文在母親眼里其實是一刺。父親與母親年夫妻,邊并無他人,唯是生他之后,母親傷了子,有幾年都在家中養病。恰巧那時父親換了任上,母親不能跟隨,等父親任滿歸來,邊便多了個妾,以及才降生不久的庶。
母親不曾問過那妾的來歷,甚至在那妾病死之后,還痛快地答應了父親,將司秀文記在自己名下。但對司秀文最多也不過是時時叮囑丫鬟娘們好生伺候,與親自對兩個兒子噓寒問暖是不同的。尤其司秀文開始讀書識字,司夫人就立刻給單獨安排了一院子。
司敬文知道此事,但總覺得男人家三妻四妾也是尋常,司儼至右僉都史,只在孤上任時有過一妾,數遍朝堂也是數得上的,實在算不得負心。何況稚兒無辜,司秀文又是尚未記事便死了生母,只將司夫人當做親生母親一般,便是有什麼氣也不該撒在上。
故而當初司秀文十二歲時,司夫人提出不讓再跟著父兄讀書,他便不同意。母親那里他自是不敢頂撞,卻因為兄長贊同母親而與兄長口角了幾句。
最終司秀文當然是繼續在前院書房里念書了,而且還得了父親的夸贊。他自以為是替母親周全了這件事,卻不想原來母親的意思竟在這里。
司夫人嘆了口氣,手把兒子拉了起來:“起來罷。其實你也沒什麼錯。我雖不曾存心想著壞秀文的前程,卻也不能拿當親生兒看待。我只說了我該說的話,聽與不聽,隨你父親。至于你,你是我兒子,我卻是不能怨你的。”
司敬文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司夫人嘆道:“不用這般模樣。秀文如今犯錯,比將來嫁了出去再犯錯要好得多。去與你父親說,既是還拿當孩兒養,就安份過孩兒該過的日子。如今扳回來,為時未晚。”
司敬文有些恍惚地答應著,從司夫人房里走了出去。他走到司儼房外,就見司秀文帶著個丫鬟站在廊下,滿面不安之。
“你怎麼在這里”司敬文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微微皺起了眉頭。
若是往日,他也不會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司秀文是自知犯了錯,來尋父親坦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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