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說話了,沈云殊也沉默了良久, 才沒頭沒腦地道:“皇上辛苦了。”
皇帝卻聽懂了, 笑了起來:“還記得從前在西北的時候,你也跟朕說這樣的話。”只不過那時候說的是“王爺辛苦了”。
“不過若要比起來,那會兒在西北還痛快些呢。”皇帝出一點懷念的神,“至一心只要想著打北狄人就行。”而太后為了讓他立些軍功, 也是竭力在軍需上給予保證,他們無后顧之憂, 只要打仗就行了。
只可惜,那樣的日子也就過了一年,而且最后的功勞大半都歸于了太子調度有方上。皇帝倒是并不稀罕那些功勞, 只是覺得日子過得太快了。可是他覺得日子短,皇后卻覺得日子長,而且皇后那一胎,就是在他去西北的時候小產的。
“那會兒你還小呢。”皇帝撥開那些讓人傷的回憶,笑起來,“朕頭一回看你上陣,還嚇了一跳,心想沈將軍真是大膽,怎敢就讓你一個才十六歲的孩子就上陣殺敵,后來才知道你十三歲就進了軍營了。果然是將門出虎子呢。”
沈云殊略有點不好意思:“皇上過獎了。”
皇帝笑道:“怎麼是過獎,若換了別人,只怕這次朕也見不著你了。”
說到這個問題,兩人的笑容都漸漸沒了。片刻之后皇帝才嘆了口氣:“說起來,是朕對不住你們沈家……”
這話可就太重了。即便沈云殊與皇帝是舊相識,又算是心腹之臣,也連忙單膝點地道:“皇上言重了,臣與臣父理當為皇上盡忠,如何擔得起——”
皇帝手拉了他一下:“哪里有那許多理當之事。說起來,袁家朝廷重用,難道不是理當報效麼可他們還不是——可是朕這里有太后著,還有盧家……朕真想立刻就抄了袁翦的家,可便是能如此做,袁家也未必就能其本,就是沿海的兵權,也未必能到你們父子手中。”
“臣等無能——”
沈云殊剛說了一句就被皇帝打斷了,“不是你們無能,是袁家盤踞江浙已久,你們才去了多久總要有個三五年才能站穩腳跟,到那時拿下了袁家,才能名正言順由你們接管。否則,又不知便宜了誰!”
“皇上——”沈云殊低聲道,“臣明白。”
皇帝苦笑:“可是這三五年,朕要忍,江浙的百姓也要忍……這是朕無能!”
沈云殊慢慢搖了搖頭:“若是太子繼位……”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若是太子繼位,袁家就是新帝真正的舅家,到時候地位會更穩,很可能太子都不會有除掉袁家的心思。
但說到三五年的忍,不單皇帝難熬,沈家也很不愿。沈云殊目閃了一下:“皇上,非常之事,或許當用非常之法。”
皇帝轉眼看他,兩人對視片刻,皇帝微微點了點頭:“你們父子都是有分寸的人。”這就是默許他們自己行事了。
沈云殊今日悄悄進宮,就是要討皇帝這句話的,此時得了答復,心里也輕松了些。正要跪謝皇帝的信任,忽然聽見一連串小孩子的笑聲從玉池對面傳過來。他轉頭去,只見一個穿著杏黃裳的孩子從草地上跑過去,他前還有兩個小侍,正拿著個網子在捕什麼東西。
在宮里如今只有一個孩子,沈云殊一看就知道:“是敬郡王。”
這就是太子留下的嫡子周玨。
太子自弱,到過世的時候只有一子一。兒子就是眼前的敬郡王,乃是太子妃盧氏所出。兒則是庶出,同樣弱,太子被毒害那年因東宮糟糟的,照顧的人一時疏忽,染了風寒就沒了。
盧太子妃與太子夫妻和睦,太子中毒,不眠不休照顧了幾日,太子卻仍是撒手去了。盧太子妃本來就疲勞,加之傷慟過甚,從此就纏綿病榻,如今挪在宮外的行宮里養著。敬郡王就由太后養,住在壽安宮。
按說郡王是不該穿杏黃裳的,但按太后的意思,這孩子封個親王也使得,只是因為年紀太小,怕封號太高承不住,才暫時封作郡王。至于裳上有些違制之,太后不說,誰又會提呢
兩個小侍在敬郡王指揮下上躥下跳,半晌一個小侍將網子按在地上,似乎是終于捉到了什麼。敬郡王歡喜地跑上去,手往網子里去撈。沈云殊瞇起眼,覺得那網子里該是一只大蝴蝶,但敬郡王手沒有抓住,蝴蝶從網子的隙里飛出去,直往玉池中飛了。
敬郡王抬腳就踢了那小侍一腳,小孩子尖細的聲音隔著池子都能聽見:“笨蛋!快去給我捉回來!”
可玉池頗大,池中只有一條九曲橋,連著池心的亭子。其余地方,都是大片的荷花,并無落腳之。那蝴蝶飛花叢之中,無論如何是夠不著的。
敬郡王卻不管,見小侍跪著不,更用力踢他。他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子又不是特別健壯,一時沒站穩,竟自己跌倒了,順著有些傾斜的草坡滾了幾圈,嗚地一聲哭了出來。
這會兒后頭忙忙地跑過來一群宮和嬤嬤,其中一個連忙上前扶起敬郡王,指著那小侍就喝道:“你們怎麼伺候郡王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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