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蕭應決有整整三日沒有見過聞萱了。

上回見，還是在修文殿，帶了一整個食盒的糕點打算在殿裏陪他，他卻因下午有諸多事要忙，示意暫時出去。

他聽說後來去找了平遙和樂遙玩。

一開始并沒有放在心上，但是當天夜裏，他便被自家母後給喊了過去，好一頓教訓。

“整整兩個月了，要給面子也該給夠了，再這般下去，只怕外頭都要喊你一聲昏君了。”

蕭應決不明所以。

他知道，自家母後因為聞萱進宮的事，心下裏一直有所不快，但那是皇祖母的主意，尋常況下，就算再不快，也不會特地在他面前說這種話。

那日突然對他這般警告，要麽是有人又在面前嚼了什麽舌子，要麽就是聞萱哪裏又到了的逆鱗。

他夜裏回到修文殿人一查，立馬便明白了。

聞萱白日裏在慶德殿，和樂遙吵了一架，還正正好被他的母後給撞見了。

蕭應決對此哭笑不得。

他不覺得姑娘家尋常的爭執是什麽很過分的事，但是既然他的母後都這麽發話了，那他自然不能不聽，幹脆就晾了聞萱幾日。

三日。

整整三日，蕭應決覺得，應當差不多了。

正午和王何正談完事，他就往華疏宮走。

不想半道上直接遇見了宮裏的嬤嬤，說是又咯了。

聞萱起坐在榻上，看見蕭應決當真站在自己面前，腦袋還是懵的。

蕭應決垂眸打量著自己的貴妃。

不知是不是三日真的已經夠久了，他覺著，聞萱好像又清減了。

他正想開口問問的子，不想，下一瞬，聞萱便直愣愣地撲進了他的懷裏。

“我以為陛下不要我了！”

是真的氣，雙膝跪在床沿邊上，眼淚說掉就掉，粘在蕭應決的襟上，登時濡大片。

這回換到蕭應決怔住了。

他過了好一陣子，才想起該抱抱自己的貴妃。

“朕何時說過不要你了？”

他低頭去看聞萱的眼睛，平日裏總是帶著笑意的雙眸，此刻噙滿了淚水，紅的如同束手無策的兔子。

聞萱委屈道：“陛下整整三日都沒有同我見過面了，也不派人來與我傳話。”

蕭應決啞口無言。

“……那是朕在忙。”

“騙人，陛下定是因為我與公主拌一事，在生我的氣。”

蕭應決樂了。

“你倒是知道自己都錯在哪兒了？”

“嗯，樂遙長公主是陛下的親妹妹，妾不過一個小小的貴妃，比不得長公主尊貴，不該同公主吵架。”

這話聽著像是懺悔，但是經由聞萱的口說出來，卻是一點懺悔的意思也沒有了，反而像是在同蕭應決置氣。

蕭應決被這招反客為主弄得一時竟不知該再說些什麽。

他只能擡起手，用自己略帶些糙的指腹挲過聞萱的臉頰，先替去那一兜惹人心疼的淚水。

末了，他才終于有閑心點評道：“氣。”

“對了，適才龐嬤嬤說你又咯了？怎麽回事？之前太醫不是說好多了？”

聞萱窩在他的懷裏搖搖頭，說：“不知道，藥都是同平時一樣吃的。”

說完，不知又想起了什麽，擡頭認真地著蕭應決：“興許是陛下這幾日都沒有陪著我的緣故吧。”

語氣篤定，好像確信，是皇帝的問題比藥的問題要大。

蕭應決不可避免地被逗笑了：“朕還能比你的藥管用不？”

“說不準呢。”聞萱抱住他的腰，不肯撒手。

這副樣子落在蕭應決的眼裏，就是全然的撒無疑。

蕭應決只能任由抱了好一會兒，估著有些時候了，才推了推聞萱：“好了，不是要午睡嗎？快回去睡覺吧，朕來看過你了，你總不能還哭著鬧著，覺得朕是不要你了吧？”

聞萱依依不舍地從他的懷裏離開，卻半點不想午睡了。

“陛下不是還沒有用午膳嗎？我陪陛下用午膳吧。”

“你先睡，午膳朕自己會去吃。”

“可我想同陛下一起。”

態度執著，是真的一時一刻都不想同蕭應決分開。

蕭應決定定地看著自己這位貴妃。

其實從小到大，蕭應決為皇子，邊出現過有意與他示好的姑娘，只多不，但是從那些人眼中，他都可以清晰地窺見一種名為的東西。

不管對他的慕是真是假，存在于那些人的眼中，或多或。

但是聞萱不同。

蕭應決很會在人的眼中看見這般純粹的目，就好像是，是真的只想要他這個人，無關其它。

想起最開始皇祖母找他過去時說的那番話，蕭應決到底是心了。

“行了，那這樣，朕先陪著你午睡，等你午睡醒了，朕再去用飯，行了吧？”

“午睡醒了，我陪陛下去用飯。”

聞萱對于粘在他的邊，當真有一別樣的執著。

蕭應決幹脆也不再吭聲，只是示意躺去裏側，他自己則是褪去外，睡在外邊。

聞萱很快照做。待到蕭應決躺下之後，嫻地便又鑽進到他的懷裏，再度環住了他的腰，就像是抱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蕭應決頓了下，好幾日沒有和聞萱同榻過，這一刻，他竟然可恥的，覺得自己其實也是有些想念。

雖然常年病著，聞萱的形較尋常子來說，是有些消瘦，但總歸還是細的，腰肢更是盈盈一握，便可完全地掌控住。

他一手攬聞萱的腰，低頭嗅了嗅的發間，一淡淡的藥香混合著茉莉花的香氣，很快便就鑽他的鼻尖。

關于蕭應決兩個月前迎娶聞萱，卻因此惹惱了自家母後這件事，還得從半年前他登基坐上皇位開始說起。

半年前，先帝病逝，臨終前終于冊封了當時的三皇子，也就是蕭應決為太子，繼位東宮。

熬了大半輩子，終于等到皇帝去世，自己了太後，蕭應決的母後，在自家兒子登基之後最要的事，就是催他娶自家的表妹為妻，立做皇後。

這樣，屬于母族謝氏的權力與榮耀，才會繼續穩若泰山。

但是蕭應決拒絕了。

他的t母後想要扶持自家的母族，此事無可厚非，畢竟他能當上這個皇帝，舅舅在背後也為他出了不的力，但是想要他直接立表妹為後，這不可能。

他父皇還在時，謝家就已經是朝中重臣，他的母後，已經是皇後，如若他繼續迎娶表妹為後，謝家與皇室的關系更近一步，那下一步呢？人的總是無窮盡的，下一步，謝家還想走到哪裏去？

蕭應決不想打擊自家的母後，且目前又實在需要謝家的助益，所以在屢次三番地明示過後，他終于以父皇剛剛過世，他初登基，朝中諸事未穩，無心後宮為由給拒絕了。

但是他沒有想到，在他剛剛拒絕自家母後不久，他的皇祖母就會找上自己，要他娶聞萱。

皇祖母說：“聞家那孩子，你也知道，從小就久病纏。去歲隆冬，聽說又是在鬼門關裏撿了一條命回來，聞家恐怕時日無多，知曉從小到大就只有一樁嫁給你的心願，所以才厚著臉皮來求哀家……”

“哀家也不是想你，但是就算是給那孩子最後留一點念想吧，宮中不差這一口飯，你若實在不喜歡，娶回來了就把當妹妹養著……”

蕭應決沒有辦法。

皇祖母同自己這般開口，而且聞萱，他也的確知道，從小就是個藥罐子。

所以他只能是把人給娶了。

原本蕭應決是想，娶回來就娶回來了，他同聞家長子關系素來不錯，聞萱他小時候也是見過的，的確能算他半個妹妹，他將好好地養在宮裏，不虧待就了。

卻不想，將人娶回來之後，事便朝著他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了。

誰家好人的妹妹，時時刻刻都想粘著自家哥哥，和自家哥哥睡一床被子的？

他想把聞萱當妹妹，但聞萱是真的一點兒也不想把他當哥哥。

蕭應決一開始是真的頭疼，不拒絕的親近，那母後那邊就說不過去；拒絕的親近，那聞萱一哭，他又實在有些束手無策。

畢竟，他此前邊從未有過人。

最後一步一步的，竟就了如今這副樣子。

眼下，垂眸看著躺在自己懷裏的聞萱，蕭應決不啞然失笑，想，實在不怪自家母後生氣，換他做這個太後，他也一樣生氣。

—

原本不打算午睡，但是蕭應決在聞萱的寢殿裏，抱著人，到底還是睡了一會兒。

聞萱醒來的時候，外頭落日餘暉正當恢宏。

蕭應決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龐嬤嬤進來伺候，告訴太醫正等在外頭。

“不是今早已經來過了？”

雖然不是從小生長在宮裏，但是聞萱與太醫院的那幾位太醫，都可以稱作是老相識了。

從前因為的病，聞家隔三差五便會請太醫到家中為診脈，現如今了宮，這倒好，方便了太醫們，每日不必再在聞府與宮中來回奔波，直接早上來一趟華疏宮便好。

“是陛下走的時候吩咐的。”龐嬤嬤滿眼帶笑地告訴，“陛下果然還是心疼小姐的。”

聞萱聞言，不覺也綻開了一笑。

不管皇帝是因為什麽心疼，想，只要他願意與自己親近，那就什麽都好說。

“那奴婢今夜再去修文殿將陛下請來吧？”

龐嬤嬤問道。

聞萱坐在鏡前，靈的眼珠子轉了轉，道：“不，今夜我自己去請他！”

—

下午陪聞萱睡了一覺，這日夜裏，蕭應決是不打算再去華疏宮的。

但是他把下午為聞萱看診的太醫喊到了修文殿，問了下的病。

太醫如實稟報，說是還行，較兩個月前剛進宮那陣子來說，還是好上不的。

至于咯，應當是近來食果蔬的問題。

他便示意太醫下去了。

坐在他對面的謝松羽見狀，滿面微笑。

“靜吾回來，若是見到陛下將他妹妹照顧得這般無微不至，定然天地，與您痛飲三大杯。”

蕭應決瞥了他一眼，知道他這是在取笑自己。

太師府聞家的長子聞韜，字靜吾，與蕭應決還有謝松羽，都是打小便玩在一塊兒的知己好友，現正替蕭應決領兵在外。

趁著自家好兄弟替自己在外領兵的當口，娶了他的妹妹，不管聞家的態度是什麽，此事對于聞韜個人來說，的確是有些過分的。

但是娶都娶了，蕭應決垂眸理了理自己的袖，面上并無半點心虛，只是淡道：“說好了今夜你若贏了棋便你走，我想你是不用走了。”

“那可不行。”謝松羽半點不客氣地了個懶腰，“我也得早些回家，溫香玉在懷呢。”

蕭應決又睨他一眼。

兩人對席而坐，桌上擺著一副還沒有開始的棋盤。

蕭應決執黑子，溫潤如玉的棋子握在手中，尚未等他手，卻又聽見吱呀一聲，修文殿的大門，被人給推開了。

思路驟然被打斷，蕭應決有些不耐地看著來人。

杜伯魚滿面堆笑，俯就站在門口，道：“陛下，貴妃娘娘來問，陛下今夜可要去華疏宮？”

“……”

他就知道。

蕭應決微不可查地嘆了一聲氣，對面謝松羽忍又放肆的笑聲，也及時地出現在了他的耳側。

“告訴貴妃的人，說朕今晚不過去了。”

他帶著最後一點耐心，掃了眼杜伯魚。

卻不想，杜伯魚不知何時竟變得一點眼也沒有，聞言，非但沒有立即出門，反而繼續站在門邊上，躬得更加厲害，笑得也越發諂，道：

“呃……陛下，今晚是貴妃娘娘親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