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盛夏驕，白瓷碎玉叮當響的時節。

安靜的修文殿，熏煙徐徐裊裊，無聲沾染在每一傾瀉不到的角落。

年輕的太監總管杜伯魚推門進來，小心翼翼地打破這份沉寂，道：“陛下，貴妃娘娘遣人來問，陛下午時可要去華疏宮用膳？”

坐在書桌後頭的男人，一黑鎏金常服，袖口綴著龍紋，玉帶束冠，形容華貴。

聞言，頭也沒有擡，只是端起自己左手邊的茶盞，喝了一口。

杜伯魚眼觀鼻鼻觀心，忙上前去給他續上新的。

看著他殷勤的作，男人終于哂笑道：“貴妃每月給你多的銀錢，值得你每日這般替問來問去的？”

杜伯魚心下一咯噔，立馬諂笑回道：“陛下言重了，實在不是奴才殷勤，而是貴妃娘娘的確每日一到用飯的時辰就遣人過來，每次都還是宮中最為老練的龐嬤嬤，這……奴才實在不好不進來稟報。”

“哼。”

男人又笑一聲，淩厲的眉眼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

他不說到底去不去華疏宮，杜伯魚也就侍奉在一旁，不再說話。

直到片刻之後，杜伯魚瞥見皇帝桌角的沙，正在逐漸流逝殆盡。

他聽見皇帝又道：“去，大理寺的王大人應當到了，宣他進來。”

杜伯魚心下一怔，忙俯轉了出去。

屋外，龐嬤嬤正守在廊下，見到杜伯魚終于出來了，忍不住上前追問：“公公，怎樣，陛下可是答應了？”

杜伯魚目遠眺，果然見到不遠的紅牆底下，大理寺卿王何正正在闊步而來，他與龐嬤嬤安了一聲，轉而先去接應了這位王大人，送他進了修文殿。

龐嬤嬤在一旁有些著急。

“公公？”

“哎呦。”杜伯魚關上修文殿的大門之後，才總算有心思應付這位難纏的嬤嬤。

“龐嬤嬤呀，實在不是我不盡力，但是剛剛你也瞧見了，都這個時辰了，陛下還要與王大人商議要事，今日這頓午飯，想來華疏宮那邊，是去不了。”

龐嬤嬤面難看，不死心地又朝修文殿閉的兩扇大門上張了一眼。

杜伯魚低聲告訴：“也不是我多，嬤嬤呀，您還是回去好好地問問貴妃娘娘，到底是何得罪了陛下吧。”

這已經是第三日了，皇帝沒有去貴妃的宮裏用過飯，放在過去兩個月裏，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嬤嬤也知曉這事態的嚴重，縱有千般不甘，也不得不謹慎點頭：“多謝公公了，那我晚些時候再來。”

杜伯魚好聲好氣地將人給送走，頂著頭頂上灼灼的烈日，一邊嘆息，一邊搖起了頭。

—

關于皇帝迎娶貴妃，是兩個月之前的事了。

這位貴妃娘娘的份，有些特殊。

是太師府的三姑娘，聞家人的掌上明珠，聞萱。

不過京中權貴遍地，聞萱特殊的并不是的出，而是的。

太師府聞家的三姑娘，從小到大就是個病秧子。

此事京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坊間傳聞，聞萱正是因為知曉自己的壽命所剩無多，所以才著急忙慌地想要進宮。

因為從小慕當今聖上，所以在人生最後的日子裏，不惜用盡一切手段，也只想要嫁給他，全自己的心願。

傳聞說的有模有樣，有信的，也有不信的。

華疏宮是後宮之中，離修文殿最近的一座宮殿。

聞萱當初進宮的時候，太皇太後老人家就為指了這一作為居所。

龐嬤嬤回到華疏宮，便見一位模樣清麗的，正托腮坐在飯桌邊上發呆。

五容貌致，眉似遠山，即便這幾日都只是在自己屋中轉悠，發髻也仍舊梳得一不茍，站在門邊上遠遠地瞧去，只人覺得如同一尊被心伺候好的瓷娃娃，白勝雪，皓腕凝霜；

然而，走近了便會發現，瓷娃娃的眉宇間，常年籠罩的，是一淡淡的，且帶著藥香的揮之不去的病氣。

見到回來，游走的神思才稍稍有些回轉。

“怎麽樣，陛下他過來嗎？”聞萱強打起神問道。

嬤嬤一言難盡地看著自家小姐，搖了搖頭。

剛打起來的神，瞬間就這麽蔫了下去。

嬤嬤一桌上這些尚還溫熱的菜肴，勸道：“娘娘自己先吃吧，保不齊吃完之後，陛下就來了。”

“他還真的會來嗎？”

“定是會的！”龐嬤嬤篤定道。

龐嬤嬤原是聞萱母親盧氏邊的使，是從小跟著盧氏一起長大，又眼睜睜看著聞萱長大的人。

兩個月前，因為聞萱要進宮，家裏實在不放心，就安排了一道宮，繼續照顧聞萱。

看著自家小姐懵懵懂懂的樣子，嬤嬤實在不忍將今日修文殿的實告訴，只能先道：“陛下其實午時并未明言拒絕娘娘，只是因為大理寺的王大人臨時到了，所以又不得不在修文殿耽擱了。”

“那我先吃飯，吃完說不定他就來了？”

嬤嬤點點頭，知曉近來食不佳，先把一碟素來最的腌黃瓜放到了的跟前。

聞萱原本沒什麽的食，因為的這一席話，還有那一碟小小的腌黃瓜，總算是調起來了一些。

吃完午飯，又要喝藥。

聞萱著鼻子，仰頭灌下一大碗湯藥。

舌尖苦迅速蔓延，一整張臉都皺了不可言說的模樣。

但是喝完了藥，皇帝還是沒有來。

聞萱嘆息著倒在自己的床榻上，猜測他今日大抵也是同昨日一樣，不會來的。

見終于吃完了飯，喝完了藥，嬤嬤這才終于敢跟進聞萱的寢殿，與問些話。

“娘娘幾日前，可是有哪裏惹了陛下不快？”

問的尚算委婉。

但是聞萱絞盡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惹到了皇帝。

“嬤嬤，你知道的，我自打宮起，便一直聽你的話，你我多去修文殿找他，我便去找他，你我多去同那兩位長公主打好道，我便去與們打道，一切都無有不妥啊。”

“那娘娘可曾與兩位長公主起過沖突？”

“不曾……吧？”

聞萱仔細回想。

上一次與那兩位長公主見面，還是好幾天前的事了。

那日下午，皇帝正忙，便識趣地沒有去打擾他，而是轉去了兩位長公主的慶德殿，同們玩。

其實非要說起過什麽沖突的話，是有一點的。

剛去到慶德殿的時候，與年歲相仿的平遙長公主不在，只有剛滿十五歲的樂遙長公主在。

樂遙長公主向來不是很喜歡，一見到就罵是狐貍，整日只知道粘著皇帝。

當然不肯服輸，是來與好的，卻這般裏不幹淨，所以當即也就與懟了回去。

在聞萱看來，這只是一樁小事，因為兩人當真只是吵，到後來也不曾大打出手。

至于不曾大打出手的原因嘛……是因為太後娘娘和平遙長公主回來了。

樂遙長公主再怎麽囂張，在太後面前，總還是乖覺的。

“莫非是吵太後娘娘給聽見了？”

“啊？”

聞萱小小地拖長了一語調。

好像完全沒想過會是這樣一個原因。

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好像事就全部說得通了？

太後娘娘不喜聞萱，這點聞萱是心知肚明的。

因為太後喜歡自家的侄，當朝宰輔、吏部尚書的兒，謝松翎。

原本新帝登基，太後是想要自家的侄第一個嫁與自己的兒子，好水不流外人田的。

但是不想，聞萱因為子骨的緣故，攀著太皇太後的關系，竟先一步嫁進了宮，了後宮中第一位妃子，還高居貴妃之位，住在華疏宮。

不喜，自然是理所應當的。

若是太後因為和公主拌的事，就此敲打了皇帝，皇帝才不理，那一切可都太說得過去了。

“那我應當怎麽辦？”

聞萱趴在松的床榻上，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

一路謹記家裏人的教誨，進了宮之後，向來是一有空便粘著皇帝的。

而皇帝不知是當真喜，還是給太皇太後面子，抑或是，給家裏的面子，時常也願意陪著。

進宮兩個月，他從未似今日這般冷落過。

他已經整整三天沒有搭理過了，整整三天！

聞萱都不知道，自己還剩幾個三天。

或許是想到了心煩的事，聞萱趴在榻上，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嬤嬤慌忙將帕子遞到的邊，須臾，便見到原本純白的布料，染上一片腥紅。

“這可不行，奴婢這便再去請一次陛下！”

嬤嬤說著就要走，聞萱甚至來不及抓住的手。

眼見著人已經趕到了華疏宮外，再怎麽喊也是于事無補，只能任由著去了。

繼續趴在榻上，一副生無可的樣子。

寢殿寂靜了一會兒，沉檀木的香氣徐徐繚繞。

就在聞萱倒在榻上，已經昏昏睡的時候，門外才逐漸又有腳步聲響了起來。

聞萱以為是嬤嬤回來了，頭也不擡地問道：“是不是他還在忙呢？嬤嬤，我困了，等我睡醒了再說吧。”

腳步聲在榻前站定，聞言，當真沒有再。

聞萱便將腦袋自己的枕頭，打算就此陷夢鄉。

子骨不好，向來都有午覺的習慣，更別提現在是夏日，眼下這個時辰，已然困到不行了。

但是，就在即將沉夢境的最後一刻，聞萱聽見，站在自己榻邊的人突然開了口。

“不是說要朕陪你用午飯？怎麽朕人才剛到，你飯都已經撤了？”

措不及防的，聞萱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