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傷呢喃道:“一個都沒有啊。”
徐年笑道:“有的。”
老人點頭道:“對,是我老糊涂了,那個徐丫頭啊,可是帶著那支威名赫赫的北涼鐵騎,長驅直到了北莽腹地。當時在上學宮,的那些個同門,都從我那兒走好些壇酒,第二天個個滿酒氣不統,我呢,就只當沒看見。哈哈,當時就連于嵩都破天荒沒例外,據說授課的時候差點睡過去。所以說啊,大將軍當年做得沒有錯,你做的,更是很好。否則半截脖子都埋在了黃土里的我,也不會冒天下大不韙走這一趟。”
徐年說道:“老先生是冒天下大不韙了。”
老人歉意道:“雖然你不說,但我還是要跟你,跟你們北涼說聲對不住了。老頭子不過是一時興起,可是害死了不人的。結果跟踏春游玩一般,拍拍屁就走了,也幫不上你們什麼忙,甚至為了那點清譽,都到了家門口,卻連徐丫頭也能沒見上一面。”
徐年輕聲道:“上學宮的讀書種子,經不起風雨折騰了,老先生并沒有做錯什麼。不管北涼武夫守不守得住西北,這天下終歸是需要讀書人來治理的,說不定有朝一日,還需要他們走出書樓放下書籍,在馬蹄洪流之前而出。”
就在三騎后的晉寶室,其實一直豎起耳朵,聽到這席話后有些訝異,不得不承認自己對他略微刮目相看了。忍不住抬頭凝視了一眼那騎的背影,風塵仆仆,穿著很普通的衫,背著一只棉布行囊,沒有北涼游騎制式配備的涼刀輕弩。如果說是北涼那種多如牛的將種子弟,也不太像,雖說很多北涼將門子孫如今在大勢下都紛紛投軍伍,但是實在想不出流州境有哪個年輕人如此“奇特”,能跟先生心平氣和地閑聊,難不是那個在江南籍籍無名卻在北涼名聲鵲起的寒族謀士陳錫亮?
韓國秀在晉寶室耳邊小聲道:“晉姐姐,我覺得吧,這個家伙說不定是那個人哦。”
晉寶室啞然失笑,搖頭道:“不可能的,你不習武,不清楚世間最拔尖的大宗師,擁有何等氣勢。我見過數位一品境界的武道宗師……”
韓國秀連忙出聲打斷道:“我怎麼不知道啊,不就是什麼龍驤虎步淵渟岳峙嘛,年紀大一些的,就該是什麼仙風道骨氣態巍峨了。”
然后孩自言自語道:“這麼一說,這家伙的確不是啥高手,尤其是笑起來特別不像個好人,連那個替你擋下一刀的陸守溫都比不上。”
最后韓國秀唉聲嘆氣道:“無奈啊真無奈啊,本來我還想著這趟來北涼,一定要見識見識那個徐年,咱們學宮里好些姐妹都自己給自己灌迷魂湯了似的,我要是親眼見過了,回去以后們還不得眼饞死啊,哈哈!我想好了,我到時候就說見過徐年了,還要跟們說那家伙長得高一丈,虎背熊腰,滿臉絡腮胡子,胳膊有們那麼!什麼龍章姿北徐南宋,那宋茂林反正咱們可是親眼見過的,真是俊,除了我的夫君謝西陲,我看這世上是沒誰能比得過宋茂林了。一想到們聽到我的描述后,想到們傷心失得哭哭啼啼……”
孩小腦袋抵著晉寶室的后背,自顧自捧腹大笑起來。
晉寶室搖了搖頭,輕聲笑道:“你啊,別這麼壞,小心嫁不出去!好歹給你那些朋友留一點念想。”
韓國秀孩子心道:“偏不!誰讓們口口聲聲我的夫君不及那徐年萬分之一!”
劉端懋剛想要湊上去,不料陸守溫恰好已經驅馬上前,來到晉寶室邊,天生那副能夠辟邪模樣的劉端懋眼神哀傷,沒了靜。眼尖的司馬燦悄悄嘆息,多次跟這個師弟說晉師妹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的子,可劉端懋愣是次次一見到便英雄氣短。當年小師弟趙楷還在學宮的時候,倒是功“拐騙”他在醉酒后去表白了一次,晉寶室雖未心,但看得出來其實也不討厭,可劉端懋仍是酒醒后嚇得兩直抖索,本來趙楷已經想好如何慫恿劉端懋趁熱打鐵,可是隨著小師弟的突然離開上學宮,以及之后那個驚人的噩耗傳來,劉端懋就徹底退了,足足半年整日借酒澆愁,最后還是被看不下去的晉寶室狠狠罵醒,才松開手那些與他相依為命被外人取笑為“酒媳婦”的酒壇酒壺。
本來除了徐渭熊和晉寶室外的同門六個男人,都約好了等到趙楷和劉端懋各自抱得人歸后,要一起大醉一場,要一口氣喝師父所有藏酒的。
司馬燦紅著眼睛遙南邊,小師弟,你我說好了要攜手做那名垂青史的君臣啊。
司馬燦不恨北涼,也不恨當時還是北涼世子殿下的年輕人,他只是很想念那個玩世不恭的小師弟而已。
陸守溫與同乘一騎的晉寶室韓國秀并駕齊驅,卻不是跟一見鐘的晉寶室說話,向韓國秀,溫笑道:“看到那些北莽蠻子,怕不怕?”
心中當然更親近劉端懋那個膽小鬼的韓國秀白眼道:“怕死了!”
陸守溫有些無奈,也不生氣,其實比起開始給小丫頭針對,他當下的境已經好很多了,視線偏轉幾分,輕聲問道:“晉姑娘,為何北莽騎軍主退卻了?”
晉寶室搖搖頭,淡然笑道:“我不清楚,那個人不愿意說,先生也不愿意道破天機。”
陸守溫嗯了一聲,再沒有在言語上死纏爛打,只是默然騎馬。
回過神的司馬燦不得不慨劉端懋這個師弟上對手了。
在最前方,韓谷子和許煌,一個是知道,一個是最早猜出徐年的真實份。
三人隨口聊到了廣陵道戰事,韓谷子有意無意言語漸,多是許煌有條不紊講述他對局勢的見解,徐年沒有一味附和,偶有直言不諱的質疑反駁,許煌也一一解答,但是兩人對江上那場水戰的最終勝負和落幕時間,始終有著差距不小的認知,許煌認為是勝負立判的速戰速決,有青州水師參戰助陣的趙毅水師,勝出。而徐年則認為兩到三個月后,曹長卿所在的西楚一方勝出。韓谷子對此僅說兩人對錯各一半,然后就不再對此發表意見。許煌之后詳細詢問了葫蘆口戰事,徐年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最終許煌慨了一句,當年你們北涼放話說要在葫蘆口吃掉十五萬北莽人,許拱在京任職前就是不相信的,他說不是多了,而是了。當徐年和許煌談到涼州要再建一座虎頭城后,老人又順提了句,說許煌在三年前做推演的時候就有這個構思了,當時還被很多人當是癡人說夢,偌大一座學宮,只有寇江淮和齊神策兩個年輕人認同。
就在許煌看似漫不經心說到北莽中線主力有可能會傾斜一部分兵力到東線流州,這個時候好像委實撐不住馬背顛簸的韓谷子笑問道:“咱們有沒有走出十里地了?”
許煌愣了愣,點頭道:“差不多了。”
老人突然對徐年笑瞇瞇道:“送十里也好,送二十里也罷,其實心意比路程重要。老頭子我呢,就不耽誤你去往懷關了。徐丫頭一旦發起火來,別說的師兄弟們個個戰戰兢兢,跟老鼠見著貓差不多,其實我也怕的。”
老人嘀咕著老啦真老啦,艱難下馬,上了馬車后,依舊沒有進車廂,在宋新聲后盤坐下,揮了揮手,朗聲笑道:“無酒為你送行,老了,有心無力。”
徐年笑著停馬,一騎騎與他肩而過,他目送一行人漸漸遠去。
隴上風已大,徐年的袖向前肆意飄。
司馬燦給小丫頭韓國秀使了個眼,可惜孩本沒有領會,等到司馬燦估計眼皮子都要泛酸的時候,終于火冒三丈,“有屁快放!”
老人咳嗽一聲,板起臉教訓道:“國秀,好好說話!”
孩甕聲甕氣說了句知道啦,然后轉對司馬燦做了個看本姑娘不打死你的招牌彪悍手勢。
老人向前方,緩緩道:“你們啊,也別瞎猜了,再等會兒,只要回頭看一眼,就知道為何北莽騎軍會主后退了。”
除了許煌和需要小心駕車的宋新聲,所有人都轉頭去。
老人哈哈笑道:“我韓谷子這個名不副實的‘避一頭’,比起將來可能要讓整個北莽避一頭的年輕人,算是一大把年紀都活到狗上了嘛。不過哪怕如此,我高興啊。”
司馬燦和劉端懋,晉寶室和韓國秀,齊自虎和陸守溫,這些人都轉頭向那邊,但是只看到那一騎跟他們背道而馳,僅此而已。
老人閉上眼睛,悠悠然哼唱起在幽州市井無意間聽到的一支歌謠,當時是個總角小丫頭給他爹買綠蟻酒時唱出來的,稚聲稚氣,清脆清脆的,也許是買到酒后回家能用那點余錢買些吃食,天真無邪的孩子在唱歌時顯得很開心。
但是此時此刻,塞外黃沙,隴上大風,從嗓音沙啞的老人中哼出,顯得尤為悲愴蒼涼。
“春復一春,枝頭黃鶯飛。秋復一秋,城頭大雁歸。一年復一年,等了很多年。北涼佩刀郎,馬革裹尸回……”
等了半天也沒能等到答案的韓國秀,脖子都發酸,終于忍不住要埋怨自己爺爺騙人的時候。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驀然瞪大眼睛。
遠視野中,有如同一線雪白頭的無雙騎軍,洶涌而來。
司馬燦駭然道:“是大雪龍騎?!”
許煌始終沒有轉,沉聲道:“是白馬義從!”
韓谷子睜開眼睛,“遙想當年,所向無敵的大秦銳士,每逢大戰,必有兩字響徹云霄。”
許煌閉上眼睛,似乎在想象那支虎狼之師勢如破竹的景,輕聲笑道:“風起。”
讀史書的司馬燦呢喃道:“風起。”
在背后韓國秀的震驚中,晉寶室猛然掉轉馬頭,竟是渾抖,對那個背影扯開嗓子喊道:“北涼!風起!”
韓谷子輕輕呼出一口氣,大聲笑道:“八百年前有大秦風起!但我韓谷子所幸所的這個時代,又豈會遜半點!”
因為八百年后,有北涼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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