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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一百五十七章死盡盡死

葫蘆口烽燧林立,兩座烽燧之間最遠相距不過三十里,最近不足三里,洪新甲建造每座烽燧在擇地一事上極為苛刻細,站在任意一座烽燧守臺上,必可見兩座以上的鄰近烽燧。邊烽互綿延勢的眾多烽燧中,位于一條戈壁走廊上的鹿尾烽燧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座,按例設置烽帥一人,副帥兩人,烽子四人,北莽叩關后鹿尾烽燧又額外添補了烽子五名和驛馬一匹。鹿尾烽燧設在葫蘆口左側,隸屬于以鐘鼓寨為核心的寨堡群,比起棗馬寨要靠左和靠后,隨著北莽先鋒大軍長驅直下,鐘鼓寨雖然尚未到大規模莽騎沖擊侵擾,但鹿尾烽燧的烽子已經可以清晰到戰事的臨近,那些在鐵甲罩裘的一北莽游騎,出現在附近游曳查探地形,昨天更有膽大包天的十余騎北莽斥候,面朝鹿尾烽燧驟然突,雙方相距不足把八十步,烽燧十幾名眼力極佳的幽州士卒甚至能夠看清北蠻子的臉龐,烽帥司馬真銘挽強弓一箭就將為首一騎落下馬,北莽斥候頭目顯然大吃一驚,收起尸后恨恨離去,臨行前還舉起戰刀朝著鹿尾烽燧指指點點。

今日清晨拂曉時分,親自負責守后半夜的司馬真銘站在高臺上,抬頭看著桔槔上懸掛著那只兜零的籠子,他作為鹿尾烽燧的當家人,不同于燧大多數目不識丁的烽子,司馬真銘是鐘鼓寨附近小有名氣的讀書人,文書符牒轉牒都寫得很漂亮,司馬真銘同時又有一手出,所以才伍半年不到就晉升了烽帥。司馬家在幽州是聲大族,司馬真銘雖是偏房庶子,但本可以靠著將種門庭的余蔭去臨近郡縣的衙門當差,由吏轉也一樣不需要幾年,之所以來葫蘆口風吹日曬,是緣于司馬真銘的一時沖,世人皆知早年世子殿下邊有八百親衛白馬義從,清一騎乘出自纖離牧場的涼北大馬,佩刀負弩披白甲,若說前個幾年,白馬義從也就是一等豪族眼中的肋,北涼只有三流末流的將種門戶才樂意將自家子弟塞進去,可隨著徐年波瀾不驚地功世襲罔替后,稍作擴張的白馬義從可就不是誰都能想當就當的了,司馬真銘就不幸落選,同郡族的一位同齡人至好友則選上了,去年秋天那家伙就躊躇滿志地前往涼州,據說郡幾位原本眼高于頂的豪族良家,差點就要給那小子自薦枕席了,司馬真銘在為死黨到高興之余,難免覺著折了面子,一氣之下就跑到葫蘆口幾乎已經是最北的邊線。起先那些鹿尾老卒都不搭理他,上任烽帥就尤其不待見他這個面容英俊的“文弱書生”,還嚇唬他晚上洗干凈屁,當時司馬真銘就震怒翻臉,跟那老兵狠狠打了一架,事后本以為毆打了頂頭上司,肯定得灰溜溜卷鋪蓋滾回去,不料那位相貌材跟一頭熊羆似的的烽帥也氣,雖說之后一直沒有好臉給司馬真銘,但沒什麼手腳刻意刁難他這個不懂規矩的刺頭烽子,只是讓司馬真銘做了足足兩個月的燒灶廚子,司馬真銘也不講究什麼君子遠庖廚,就這麼認了。去年年末各個堡寨烽燧前往鐘鼓寨校武,鹿尾烽燧就把司馬真銘給趕鴨子上架,不曾想還得了幽州副將大人的親口嘉獎,司馬真銘至今還記得跟烽帥并駕齊驅返回鹿尾烽燧的一路上,多次眼角余瞥見那滿臉漲紅又言又止的魁梧漢子,像個扭扭的婆姨,司馬真銘心里頭那點本就不多的怨氣也就一掃而盡。今年開春,葫蘆口外北涼和北莽雙方斥候幾乎每天都有拿命換命的急促鋒,在這種時候,他們鹿尾烽燧的烽帥突然就跳級升任了蜂起堡的一把手,司馬真銘聽燧老人說烽帥跟那邊棗馬寨鳴寨很多寨堡的當家人,早年都是出生死的袍澤,得有二十來年的了,年輕時候個個都是在北莽境殺過北莽蠻子的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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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值的兩名烽子準時走到守高臺上,聽到腳步聲的司馬真銘轉頭看著那兩張迥異臉龐,一張稚而朝氣,畢竟是個才十六七歲的孩子,另外一張滄桑且平庸,前者是這次臨時增添的烽子之一,用烽燧老卒的話說就是幽州境來的新兵蛋-子嘛,放個屁都是香的,不像咱們老家伙,呆久了,拉個屎都沒味兒。后者是鹿尾烽燧的老前輩,姓薛,據說是葫蘆口最早一批烽燧戊卒,鹿尾建造好后,老人便是第一批駐的烽子,熬了很多年才當上副帥,但烽燧后輩都喜歡喊他小薛,就連上任烽帥都說不知道這綽號到底咋來的,薛老頭脾氣好,也從不在意,被喊了后每次都還笑著點頭。鹿尾烽燧另外一名副帥郭熙正值壯年,是唯一一個喊老頭薛師傅的人,也是個怪人,不茍言笑,烽燧有許多穿鑿而過的滾圓大木,郭熙每天都要在圓木上翻來覆去打一套拳,一打就能打上半個時辰,當值守夜時,則在高臺邊緣上練拳。司馬真銘自便跟隨幽州著名拳師練習武藝,大致清楚郭熙手的深淺,也許把式不好看,但基打得牢固,所以在自己擔任烽帥后,司馬真銘對子沉穩的郭熙一向以禮相待,視為兄長。

司馬真銘對那年烽子微笑道:“春眠難得,你再去睡會兒,我替你守便是。”

年搖著頭燦爛笑道:“不了,邵三哥他們打鼾跟打雷似的,烽帥,你趕去休息吧,有我跟小薛當值,保管不出錯!”

老人和藹笑了笑。

司馬真銘顯然早已領教過那幫漢子的鼾聲如雷,會心笑道:“那我陪你們站會兒,反正也沒有睡意。”

司馬真銘有句話放在心底沒有說出口,也許以后有的睡了。

年烽子像一桿長槍站在守臺邊緣,舉目遠眺。

材矮小的副帥薛老頭走到司馬真銘邊,棉絨干癟的老舊襟領,默不作聲。

司馬真銘低聲音嘆道:“薛副帥,看形,咱們鹿尾的平安火燒不了幾次了。雖然北莽先鋒主力不一定瞧得上眼這邊,可就算他們一腦沖去臥弓城下列營扎寨,但只要他們還覬覦著臥弓城后邊的鸞鶴、霞兩城,鐘鳴寨這片就必然是他們的眼中釘,現在就看會是誰帶兵來攻打。”

眼神渾濁晦暗的老人嗯了一聲,著手輕聲問道:“司馬烽帥,說幾句實話,你別生氣啊,咱們鹿尾老卒其實心里頭都敞亮,你跟咱們大不一樣,不用在這邊等死,讓家族砸銀子用關系,完全可以把你調回更安生的幽州境。烽帥你是真不怕死呢,還是想軍功想瘋了?”

司馬真銘沒有怒,苦笑道:“我當然想過這件事,不過上旬一封家書讓我想都不用想了,我司馬家雖然在幽州是堪稱郡二字的大族,但不說上一輩人,我這一輩司馬子弟就有四人在幽州軍中任職,加我有三人都在葫蘆口,我投軍最晚,烽帥本拿不出手,我那個嫡房長孫的大哥,如今已經是霞離校尉只差一步的檢校了,家族本意是要全力運作,盡量幫他找個臺面上說得過去的由頭借口撤回境,哪知我這大哥一筋,就是不肯走,家族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其余那個職稍小的四弟徙回幽州,但是幽州邊軍那些將軍們又不是睜眼瞎,我司馬家也不是真能手眼通天的存在,出長房的四弟一走,那麼我這個三哥當然得留下,我爹在書信里寫得云遮霧繞,但意思大抵就是這麼個意思。我想這樣也好,好歹還有個十歲的同母弟弟,有他在娘邊,過個四五年也就能撐起來了。一旦我死皮賴臉返回幽州,我爹娘還有弟弟,一輩子都要抬不起頭做人。”

司馬真銘原本苦的笑容,開始有幾分灑之意,瞥了眼那年烽子后,向老人說道:“年輕的烽子我不敢問,也不忍心問,但是我很好奇薛副帥和郭熙帥是怎麼想的。我在到達葫蘆口之前,聽說你們這類老兵油子打起仗來最了,戰功先不管,把命保住再說其它。”

老頭子手扶在那冰冷桔槔上,蒼老臉皮如枯樹般褶皺,一條條壑不知其中沉淀了多悲歡離合,這位老副帥平靜道:“司馬烽帥,實不相瞞,老頭兒這輩子本就沒上過沙場,從未經過里戰陣廝殺,只是很多年前遠遠見過幾次。自從十七八年前到了葫蘆口后,也從沒想過活著的時候會瞧見北莽大軍,打仗死人,老頭兒活了這麼久,本就是哪天一覺睡去哪天就起不來的人了,談不上怕不怕的,只是記起很多打仗后的慘事,不敢去想啊。很多年前,還沒有到北涼,看到路旁販-賣兩腳羊,按斤兩售賣,邊上就備有持刀屠子和沸水大鍋。狗尚且有五百錢一斤,這羊才百錢一斤而已。”

司馬真銘一臉疑,不懂這賣羊吃羊有何可說的。

老人手指微微抖,輕聲道:“那‘兩腳羊’啊,就是人,只有雙腳。子被稱為‘下羹羊’,瘦弱的年孩子則被稱為‘小骨爛’。一些個稀罕的讀書人,只要不是太面黃瘦,價錢都能高些,做‘書香羊’。”

司馬真銘幾乎作嘔,但是在頭皮發麻的同時,這位烽帥瞇起眼,死死盯住這位戶牒寫明是幽州流郡人氏的年邁副帥,一只手也按在涼刀刀柄上。

此時,練完拳的副帥郭熙悄然而至,看了眼司馬真銘,默默走到老人邊。

薛老頭淡然道:“都這個時候了,在北莽大軍面前,是北涼當地人,還是中原逃難的春秋民,重要嗎?放心,老頭兒不是什麼北莽諜子,我丟不起薛家祖宗的臉面。”

司馬真銘冷笑反問道:“當真不重要?”

老頭兒突然開心笑了起來,指了指始終沉默寡言的副帥郭熙,“烽帥大人你的箭跟他旗鼓相當,打捉對廝殺,可就差遠了。”

然后這個往日在烽燧誰都能拿調侃的老頭子,不再理睬司馬真銘,臉上流出深沉的緬懷意味,自顧自說道:“當年在西蜀冷衙門的中書科,只是做些抄寫經書、篆刻印的勾當,年俸不足百石,中書舍人,從七品的芝麻而已,冰敬炭敬當然是都沒有一。那咱們怎麼賺錢養家,也是有法子的,皇宮里頭逢年過節,要很多春聯子,就到我們中書舍人上場了,寫聯子前,宦會端來調墨用的朱砂和金,這時候我從懷中出一桿大毫筆,往金盤子里使勁一蘸,哎呦,筆壞了,塞回袖管,換上一枝筆,呦,又壞了,就這麼一鼓作氣‘蘸壞’了十幾桿,才能好不容易找到枝好筆,開始正兒八經書寫。雙袖鼓鼓的出宮以后,趕小心抖落金,怎麼都有二兩重,找家錢莊一熔,那就是一顆瞧著就喜氣的小金錠嘍。”

完全忘我的老人嘖嘖笑道:“當年我買書藏書,可都是靠著這些小金錠啊。”

司馬真銘目瞪口呆,都不知道該如何對付這個潛伏在北涼多年的西蜀余孽,難不真要拔刀相向?

郭熙坦然說道:“司馬烽帥,等打完了仗,要是你我和薛大人能活下,你據實上報即是,永徽二年,我郭熙就是那個在涼州關外了大將軍六枝連珠箭的刺客。但是如果我和薛大人都死了,你還活著,希烽帥就不要提這一茬了,我郭熙自永徽六年起,就沒了報仇的心思,當然,信不信由你。”

突然那司職守年烽子慌張喊道:“寇至!一百二十余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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