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檀一進屋，便看見青釉茶杯碎裂在地上。

顧長生坐在桌邊，神清冷淡漠，似乎摔碎一只茶杯，對視不清的他而言，是一件很尋常的事。

沈青檀心里卻很清楚，即便顧長生眼睛看不見，也不會發生失手的事。

一定是他的出現狀況了。

“長生哥哥。”沈青檀來到他的邊，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蒼白到近乎明的臉，詢問道：“我帶陳院使來了，讓他給你請個平安脈？”

之前在鎮北王府，每次提起他的狀況，他都會打斷的話，刻意轉移話題。

他今日給趙頤解完毒，便獨自離開鎮北王府，并且讓陳院使與顧宗辭阻攔。

種種跡象表明了，他從一開始，便在瞞，應付。

“蠻蠻，我的眼睛看不見之后，便不能勞倦。太過勞倦了，會頭疼。”顧長生語調平緩，著一疲倦：“我喝一碗藥，睡一覺便好了。”

沈青檀看著他的面容，表平靜，不半點端倪，仿佛是真的太過勞倦，才會氣不好。

抿了，他不愿意讓旁人知道的事，當真是滴水不。

即便讓陳院使給他診脈，恐怕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忽然間，沈青檀想到了仲衡，顧長生與仲衡在一起生活十幾年，無人比他更清楚顧長生的況。

決定去找仲衡，打探顧長生的況。

“長生哥哥，你這幾日不眠不休的為二爺治病，原來該在王府好好休息。你匆匆回府，我怕你有事兒瞞著我。”

沈青檀像是相信他的話，語氣故作輕松：“我以為你是犧牲自己在為二爺治病。如今見你沒事，我便放心了。”

顧長生神詫異，未曾料到自己的舉，讓更加擔心了。

他解釋道：“妹夫中的毒是我師父研制的，我知道如何解毒。”

提到這件事，顧長生依舊很困。

師父不僅醫高明，還是制毒高手。他曾經說過，天下間，無人能解他的毒藥，更無人能配制出他的毒藥。

師父將他撿回去收做徒弟，等他學有所之后，便將自己畢生研制的毒藥扔給他鉆研。

師父說：【長生啊，你能把這些毒藥解出來，這天下間，便沒有什麼毒可以難倒你。】

他用了四年時間，將師父的毒藥全都解出來。

這麼多年下來，他頭一次見到有人中了師父研制的毒藥。

師父研制毒藥的目的，是為了益醫，從來沒有拿出來害人。

究竟是誰給趙頤下的毒？

沈青檀震驚道：“你師父研制的毒藥？”

顧長生的師父是仲元。

靖安帝和國公府一直在找仲元給趙頤解毒，應該是不清楚趙頤所中之毒的來源。

仲元呢？

他知道嗎？

“嗯。”顧長生輕聲說道：“我不知為何會用在妹夫上，但是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不會是我師父下的毒。”

沈青檀懷疑仲衡就是仲元，如果是仲元下的毒，他們絕對不會從北齊回來給趙頤解毒。

恐怕是有人機緣巧合下拿到了毒藥，下在趙頤的上。

顧長生握了膝蓋上的手，似乎在極力的忍耐著什麼。

他定一定神，緩緩問道：“蠻蠻，你還有別的事嗎？”

沈青檀聽出顧長生話里的意思，在委婉地催促離開。

“暫時沒有別的事兒。”沈青檀叮囑道：“長生哥哥，你好好歇著，我明日再來看你。”

“好。”顧長生毫不遲疑地應下。

沈青檀走到門口，腳步一頓，回頭看向顧長生。

他始終保持著來時的姿勢，一不，規規矩矩地坐在那兒，肩背顯得僵，毫無平日里的閑適自然。

走出屋子，吩咐候在一旁的聽雪：“你去把地上的碎片給清理了。”

聽雪應聲：“是。”

顧長生僵直地坐在原，聽到有人出去的腳步聲，接著又有人進屋，在他腳邊清掃碎片。

他頭疼裂，耳朵里嗡嗡作響，清脆的瓷片磕聲，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聽雪喚一聲：“表公子，您去榻上歇著？奴婢把地上的瓷片清理一下，免得下碎片傷著您。”

顧長生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話，又仿佛是在幻聽，他極力的想聽清邊人的話，耳朵里的嗡鳴聲越來越響，幾乎把周邊的聲音全都掩蓋住。

他聽不見，看不見，無法去回應。

聽雪等了片刻，沒有等到顧長生的回應，疑心是他眼睛看不見，行不便，便不愿去榻上。

利落的將碎片清理干凈，又仔細檢查一圈，方才退出屋子。

“砰”的一聲，將門合上。

顧長生聽不見關門聲，更聽不見腳步離開的聲音，不知屋子里有沒有人，便一直這般坐在圓凳上，直至再也支撐不住，方才扶著桌子，緩緩站起來。

他的雙手抑制不住在抖，劇烈的頭疼讓他的大腦混，無法去分辨屋子的方向。

顧長生摘下綁在眼睛上的紗帶，原來眼睛看得到模糊的影子，如今眼前一片黑暗，只能應到微弱的。

他慢慢索著往榻邊走去，不過是走了幾步，便已經耗盡全部的力氣，墜倒在地。

-

沈青檀留下陳院使和府醫在顧府照應顧長生。

帶著聽雪走出院子，神凝重道：“聽雪，仲老回京了嗎？”

“仲老進京兩三日了，奴婢打聽了一番，是從二爺解毒那一日，他便從寶華縣京。”

聽雪嘀咕道：“仲老倒是不拿自個當外人，在京城一應花銷，全都記在咱們頭上。”

“仲老是長生哥哥的恩人，細算起來倒不算外人。”沈青檀聽聞仲衡已經進京，蹙的眉心舒展：“他在何？”

聽雪回道：“二爺名下的宅子里。”

沈青檀心里有了數，準備去宅子里找仲衡。

方才走出顧府，便瞧見仲衡從一輛馬車上下來。

“仲老。”沈青檀迎了過去，客客氣氣地說道：“我有幾句話想要問您，不知您可有空閑？”

仲衡目在沈青檀臉上打一個轉，似乎知道要問的是什麼：“進府里談，還是在別的地兒談？”

沈青檀想請仲衡進顧府敘話，又怕橫生出枝節，心里衡量一番，便請仲衡到馬車上敘話。

二人坐進車廂里，不等沈青檀問話，仲衡倒是率先開口：“你是要打聽臭小子的事兒？”

沈青檀點了點頭：“我想知道長生哥哥眼睛是怎麼回事，還能不能醫治好？”

聞言，仲衡沉默下來，思緒有些飄遠，仿佛陷回憶當中。

當年顧長生遇見一個十多歲的小娃，被歹人強行擄走賣進窯子里。

顧長生冷心冷清，并不是多管閑事的人，一心只想找到他的妹妹。

之所以去救小娃，是因為他聽見小娃上傳來鈴鐺聲，便不管不顧的去救了。

當時他們在邊城，邊城匯聚著三教九流，十分混。

那家窯子背后的東家是匪寇，里面的護衛各個都有本事，勾結了當地的員，顧長生栽了一個跟頭。

他們用毒熏瞎了他的眼睛，將他扔進了河里。

等他找到顧長生時，他重傷，去了大半條命。若是再晚上一時半刻，即便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撿不回他這一條命。

他又氣又怒：“小娃瞧著比你妹妹大一兩歲，怎麼可能會是你妹妹？你是要把自己這一條命搭進去，才肯罷休？”

顧長生說：“我知道不是。向我求救的那一刻，我做不到袖手旁觀。”

他懶得搭理這個犟'種。

隔了許久，顧長生聲音很輕地傳來。

“我看到便想起了蠻蠻，是否也面臨著這種境遇，著有人救？”

仲衡心里的怒火與怨氣全都消散了，對這個半大的小子只剩下疼惜。

他心里很清楚，妹妹是顧長生的執念與心結，在他把妹妹弄丟的那一刻起。

他便再也不是他。

“長生的眼睛是在救一個小娃的時候，被人用毒煙熏瞎了。”仲衡悵然嘆息：“他的眼睛能不能治好，取決于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