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檀心中微微一：“老先生，那位公子為何讓您假扮仲元？”頓了頓，又問：“仲元已經仙逝，為何不將消息放出來？”

“臭小子是想利用仲元的名聲做引，在慕名而來的人里，篩選出達顯貴去治病。他不收診金，只需要答應他一個條件。”

說到這里，仲衡氣呼呼地說道：“我若是不假扮仲元，誰會相信他一個黃小子的醫？”

顧長生在暗，拿他做幌子擋在前頭，一言不合便撤了，留下他一個老頭兒收拾爛攤子。

他遭人刺殺之后，顧長生便不見蹤影了。

仲衡疑心是顧長生發覺不對勁，便不愿再進京，否則他們倆難以全而退。

沈青檀驚訝道：“條件？”

對方有要求，便不棘手了。

怕的是無無求，便難以打。

“幫他找一個人。”

仲衡瞧見店小二將飯菜送進來，眼珠子黏在一道道香味俱全的食上。

沈青檀見狀，示意仲衡用膳。

仲衡早已腸轆轆，左手拿著筷子，狼吞虎咽。

沈青檀不經意間，瞥到他端碗的右手，似乎一用力，手臂便會抖，像是過傷。

心里對老頭兒的話存疑，并沒有全信。

秦老板的侄兒見過仲元，他描述過仲元的相貌與特征，去找仲元的人，應該不會認錯人。

老頭兒否認自己是仲元，莫非是因為手傷，不能再懸壺濟世？

沈青檀拿著筷子，故意夾一只河蟹，放在趙頤的碗里，試探老頭兒。

下一刻，一雙筷子快速將河蟹夾走。

仲衡瞪著沈青檀：“郎中沒有叮囑你們，病患不能吃河蟹嗎？”

沈青檀面如常地問道：“老先生懂醫？”

仲衡一怔，看看手里的河蟹，又看看沈青檀那雙若觀火的眼眸。他眼簾一垂，一邊啃著河蟹，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你看我這樣的人，像個郎中嗎？”

沈青檀沉默片刻，又問：“不知那位公子……”

“你們等著。”仲衡吃得滿油，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著河蟹的爪子剔一剔牙：“我在這里住著，臭小子會找上門。”

沈青檀不聲地給趙頤遞一個眼。

趙頤說：“老先生，您暫時在這里住下。若是有需求，吩咐江暮去辦。”

仲衡敷衍地點了點頭。

趙頤與沈青檀起告辭。

仲衡抬頭看向趙頤的背影，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方才慢慢地低下頭，右手拿起筷子，抖得愈發厲害，夾起來的菜抖落在桌面上。

他一遍遍地重復，始終無法將菜夾到碗里，直到菜落滿了桌子，方才放下了筷子。

-

沈青檀與趙頤住進隔壁的房間，流月與聽雪將被褥全都換掉了。

“二爺，我疑心他就是仲元。因為手傷了，往后不能再行醫，他才不愿意承認自己的份？”

沈青檀神凝重道：“寶華縣有秦叔的店鋪，我先去看一看，請仲元進京的人，可有在那兒避難。”

趙頤在仲衡上看到許多古怪之，并非只是假扮仲元這般簡單，像是藏著一個。

“背后那勢力在刺殺仲元，不會對那位公子下手。那位公子能醫好你的病，倒也不見得是壞事。”

沈青檀扶著趙頤坐在床上：“你先歇著，我去一趟鋪子，打聽一下那位公子的容貌特征，再安排人去找。”

趙頤得到沈青檀的焦灼，若是不讓現在去，恐怕也坐立難安。

他沒有出言阻攔，安排兩個死士護送沈青檀去鋪子。

沈青檀留下流月照顧趙頤，帶上聽雪從三樓下來，倏然停下腳步，抬眸看向站在庭院的男子。

只見男子姿頎長，木簪束發，眼睛上綁著一條白薄紗，穿一襲白長衫，長玉立在一棵合歡樹下。

夏季正逢合歡樹的花期，一朵朵白相間的花瓣，在他的后盛綻，襯得他愈發骨清氣正。

聽雪盯著男子移不開眼，拽著沈青檀的袖子：“主子，寶華縣竟有這樣的神仙人。”

可惜了，眼睛覆著紗帶，恐怕有眼疾。

沈青檀再次看了男子一眼，風骨神采出眾，渾散發出淡于世俗的出塵氣質。

的確是一個神仙人。

沈青檀收回視線：“大周人杰地靈，哪里都能蘊養出氣度不凡的人。”

說完這句話，便往大堂走去。

“哎呀，主子，您等一等。”聽雪追上來，拉住沈青檀的袖子：“我方才把您的袖子攥皺了。”

沈青檀停下腳步，抬起手臂，皺褶似一朵合歡花在袖子上綻開。

隨意理一理，寬大的袖子往小臂去，腕間的掐手鐲在日下熠熠發。

“皺褶不平整了，待會回來再換一裳。”沈青檀扯下袖子，了一下皺褶：“二爺在客棧等著，我們快去快回。”

聽雪連忙跟上沈青檀的腳步。

合歡樹下的男子，耳邊響起一陣清脆的鈴鐺聲，他側頭過去，眼前一片朦朧。

男子幾乎是本能的，抬步循聲而去。

-

秦氏商行離無舍客棧并不遠，沈青檀并未乘坐馬車，而是步行過去。

聽雪格活潑，并不如流月沉穩。

頭一次來寶華縣，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四張。

倏然，瞪大了眼睛，連忙拉拽著沈青檀的袖子：“主子，那……那個人……客棧的那個人跟著我們。”

沈青檀一怔，下意識回頭去，只見男子不遠不近地跟在后。

停下來，不。

他也停下來，不再上前。

沈青檀試探地往前走幾步，再次停下來。

他也跟著走幾步，然后停下來。

始終保持一段距離。

并不掩飾他在跟蹤。

坦然磊落。

即便是如此，也無法將他當做居心叵測的歹徒。

大抵是他上清寂俗的氣質，仿佛誤解他別有企圖，便是了他一般。

沈青檀抿瓣，轉快步去往秦氏商行。

一進門，沈青檀腳步一頓，再度回頭去，只見他站在喧鬧的人中，卻似明月孤云，不沾染半點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