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佳寧早就察覺到不對，此刻一被提醒，連忙問道：“那不是你的孩子？”

“是我的孩子，但——不是我走丟的那個娃。”魏亞萍尷尬一笑，“是我跟他爸從老家帶過來的。”

確切地說，是他們的養子。是在親生兒子走丟后的第五年，領回家的。

*

早在孩子丟了的第三年，竇濤和魏亞萍就想過領養一個孩子的事兒。那時候家里條件還行，養也養得起。

然而兩人終歸是不死心，想著孩子有朝一日會找回來，就暫且將這個事擱置了。等到又過了兩年，實在看不到希的時候，夫妻兩人就將舊事重提。此時夫妻兩人為了尋子已將家里的錢花的差不多，又漸差，怕養不好從外面抱來的，就圖省事兒打算從老家過繼一個來。

過繼的是親弟竇波的孩子，自己的親侄子。

在孩子被拐的第一年，竇濤的弟弟竇波就提出過將自己的一個孩子過繼給他的意思，可當時竇濤沒答應。現在重起了這個念頭，第一個想到的當然就是自家人。也算是幸運吧，這些年來竇波家里依然過得窮，親哥來要孩子，沒二話，就把最小的那個兒子小松過繼了。在早些時候，兒子就是家里最大的財富。可到了現在，反倒了最大的負擔。尤其是對于一個有著三個男孩兒的窮家來說，竇波沒得選擇。

帶著小松回到城里之后，竇濤夫婦二人也曾打起過神，準備重新將這個家給經營起來。在對待小松的問題上，兩人也算得上盡心。可到底不是親生的，不敢打不敢罵，說句重話都得掂量掂量，生怕一句說錯就此有了隔閡。就這麼相兩年下來，一家三口都覺得累，過繼這事兒也不如一開始設想的那麼好了。對于竇濤夫婦二人來說，終歸覺跟親兒子差了點兒；對于竇小松來說，城里的生活也就那麼回事兒。

當然了，日子還得繼續過。可有了分歧之后，若不及時彌補，之后的裂紋只會越來越大。一開始還能湊合，補補生活還能將就著過，直到有一天，竇濤扇了小松一掌。為了個什麼事兒，魏亞萍已經記不起來了，總之打那之后，父子間手了常事兒。而小松也由一開始的中等生，慢慢地變班級差生，全校吊車尾，以及——徹底輟學。

輟學這事兒是瞞著家里干的，竇濤之后發了好大的火兒，直接就給了小松一掌。可那時的他剛化療完，虛弱的，那一掌可以說毫無威力。而此時的小松已經長一個半大小子的了，竇濤對他已經沒有了威脅。在挨了那一掌后，他可以說已是相當麻木，連還手的念頭都沒有。收拾幾件服后就離家了，此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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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他爸出去找過了，可我們這況你們也看到了，不可能一直在外奔波。也想過報警，但孩子他爸不讓，說怕影響孩子以后……所以，小秦，季教授，你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在不影響他以后的前提下幫我們找到他？孩子以后還要讀書考學的，我們不想把事鬧大。”魏亞萍說完，殷切地看著季明遠和小秦。

季明遠聽完，沉了片刻：“他平時有沒有玩的特別好的朋友？你們有沒有問過這些人？”

“他哪有玩的特別好的，有也是那些混混。那些個人，不得他不著家呢，又怎麼可能對我們說一句實話！”魏亞萍滿心憤懣，顯然是已經過釘子了。

季明遠不說話了，與小秦對視一眼。

“是這樣的，魏姐。如果孩子真的離家時間長了，我建議你們還是報警，這對他的以后不會有太大影響的。相反，您剛才也說了，跟他一起的都是一些混混。若是在一起待的時間長了，怕是更容易學壞，這豈不是更壞事了麼？咱們孩子本是個好的，所以您不用太擔心。”

小秦的話，讓魏亞萍陷沉思。

“那你的意思是，我還是去找找警察？”

不太確定地看著面前兩個男人，得到他們肯定的回復后，魏亞萍一咬牙，說：“行，我下午就去！”

*

代好后續的報警事宜，一行人才離開竇濤夫婦家。

下了樓后，小秦慨：“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人間，太現實了。”

季明遠和許佳寧沒有說話，但也有同。有的人看上去很慘，了解了之后才知道，原來才知道他們可以更慘。最慘的是，這樣的慘，還看不到盡頭。

“還有別的安排麼？沒有的話，我可以送你們回酒店。”走到車旁，小秦取出車鑰匙，問道。

“不用麻煩了，住的也不遠，打車回去就行。你有事就先去忙。”

季明遠婉拒，于是小秦也就沒再多勸，正要點頭告別的時候，忽聽許佳寧說：“秦哥你中午有事麼？沒事的話一起吃頓飯吧。你幫了我這麼大忙，我還沒來得及謝謝你。”

小秦一愣，趕擺手道：“不不不，不用了。”他笑，“我不是故意跟你客氣，實在是中午已經有約了。”眨了眨眼，他說，“是跟我朋友。出差那麼些天不見面，有意見了，我得哄哄去。”

原來如此。許佳寧也就不好再堅持了，笑一笑，讓到了一旁。

又寒暄兩句，小秦上車離開了。季明遠回過頭問許佳寧：“還有別的安排麼？”

許佳寧搖了搖頭：“您呢？”

“我也沒有。”季明遠說，“那就先回酒店吧，你不舒服的話，還可以休息一會兒。”

許佳寧：“……好。”原來他還記著的那個借口呢。

*

因為怕暈車，回去的時候，兩人沒有車，而是坐的公。好在，有一輛直達酒店門口的公，兩人沒坐多久就等來了車，上去了還有座位。比出租車也不差了。

有空調的涼風徐徐打在胳膊上，許佳寧覺得舒爽了許多。靠回座椅后，用余瞥了眼旁的季明遠。

老實說，剛剛提議坐公車的時候，沒想到季明遠會答應。印象中他也是很會生活的，絕不會是像公和地鐵的人。果然，等他坐上來之后，整個人的氣質與周遭都有些格格不。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答應了。許佳寧回想起來，心不由得輕輕一。

“在想什麼？”

旁突然傳來一聲低問，許佳寧連忙回神，擺了擺手：“沒想什麼。”

季明遠本來看在發呆，所以才隨口一問。見反應有些過激，反倒覺得有異樣了，眼睛也不由得瞇了瞇。

許佳寧也意識到剛才的反應有些莽，平復一下心后，說：“就是覺得憾。像竇濤夫婦和小松這樣的，明明一開始抱著過好日子的念頭去的，為什麼生活卻會變得越來越糟。”

這確實也是許佳寧到費解的，只是還沒來得及想而已。

季明遠察覺到這是的借口，但沒有深究。

“不奇怪。”他說，“看過《地久天長》麼？”

許佳寧想了想：“是電影麼？”

“一部文藝片，講的是一對失去了獨子的夫婦的故事。在里面，這對夫婦也領養了孩子。”

許佳寧：“……況跟竇濤夫婦差不多？”

“對。”季明遠說，“可能這是大多數失獨后又領養孩子再建家庭的痛，父母忘不了之前的孩子，總是試圖在后來的孩子上找ta的影子。可后來的孩子，又不甘心只當個影子。所有的沖突，其實在一開始就埋下了引線。”

許佳寧沉默良久。

“就沒有例外麼？”

“也許會有吧。但設地來想，有多父母能在失去唯一的孩子這件事上釋懷呢？我有一個朋友，他的兒得了急癥而去，三年后妻子又誕育了一個兒。可即便如此，他們夫妻兩人還是無法從大兒死亡的霾中走出，大約是要記一輩子了。”

季明遠調整了下坐姿，看向窗外的眼神，有些茫遠。然而許佳寧聽了，想了一想，看法卻跟他不盡相同：“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吧。還是有希的，像竇濤夫婦這樣。他們還是可以把孩子找回來的。到時候，或許就可以擺這個困局。”

許佳寧說的很認真，看著季明遠的眼神也暗含期待，仿佛他只要點點頭，這個事就一定可以實現。季明遠看著這樣的，微微一怔后，笑了。

“是啊，你說的對。”

他看向的眼神，欣中，帶著一溫和的縱容。仿佛跟哄孩子似的。

許佳寧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又犯傻了，一張臉從耳開始泛紅，在更出丑前，匆匆轉過了頭去。而就在這時，路旁忽然閃過一個人影。許佳寧一怔，眼睛一亮，立刻回過頭抓住季明遠的手，說：“季老師，那個是不是小松！”

因為激，許佳寧的聲音有些破音。季明遠還沒來得及下他與兩手相的，就被的話吸引了注意力，迅速地向窗外看去。只見一個細瘦的影佝僂著腰杵在路邊，因為頭頂熾烈的太，眼睛微微瞇著。手里著一個空了的礦泉水瓶子，站在那里沒著沒落的。

跟在竇濤夫婦家里照片上看到的那個人一對比，季明遠迅速地站起了，按了下車鈴：“師傅，停車！”

*

竇小松眼神正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忽然聽到約約有人在自己的名字，回頭一瞧，發現一男一正向這邊闊步走來，神凝重。稍稍愣了一下，回過味兒來，直起腰就跑。

許佳寧還沉浸在找到竇小松的興當中，沒想到他會跑，一時有些懵。倒是季明遠，很快反應過來，喊了一聲“追”就拔開跑。許佳寧稍稍慢了一拍，也跟了上去。

兩撥人莫名地開始了你追我跑的拉鋸戰。竇小松邊跑邊往后看，見那男人追得，腳下步伐不由加快。季明遠和許佳寧這邊，見竇小松越跑越快，也不由提快了速度。三個人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季明遠還能勉強追得上竇小松，許佳寧卻是不行了，的肺都快炸開了。

季明遠注意到臉發白，一想現在還在生理期，就有些遲疑。不過是幾秒的功夫，竇小松又跑遠了。季明遠放慢了步伐：“算了——”

他一把拉住許佳寧的胳膊。

許佳寧已經跑懵了：“怎麼、怎麼、不追了——”

的上氣不接下氣，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季明遠想說什麼，就見的眼神一亮：“小松！”

季明遠順著的視線看去，只見不知何時，竇小松停了下來，正在扶一位被他撞到的老人。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再度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