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書立刻回想起這件事:“韓王,他怎麼即位的?”
謝無熾看窗外的景,玻璃似的眼珠仿如蒙著冰灰,轉開目:“太康帝,被毒死了。”
時書怔了一下,心中安靜,聽他說話。
謝無熾:“大盛府功之後,我回東都獻捷,遊說陛下。大盛府地理位置有政治意義,這一仗又迅速打勝,
撥得頭籌,轉守爲攻。朝廷的主戰派開始頭。不過陛下優寡斷,不堪一用,總是時不時徘徊。”
時書:“然後……你們就?”
“韓王曾是世子時便對權力有,誰不想爲千古一帝?封狼居胥。大景的窩囊氣夠多了,韓王於是買通陛下旁的宮太監,給他下毒,雖然被太監嚐了出來,免於一死,但陛下卻變得憂心忡忡、杯弓蛇影、舉止倉皇。”
謝無熾的語氣像在敘述一件無關要的事,在權力方面,他冷得令人心驚。
“接著便讓羣臣上奏,奏請立韓王爲皇太弟,免得皇帝駕崩後朝廷陷混,國本不存。不過立後不過三個月,太康帝就真的被毒死了。”
時書後背發涼:“這也是你一手辦的?”
謝無熾:“只要目的正義,就可以不擇手段。我的目的是統一景、旻,當上皇帝。而韓王之流,每個人的心裡都有魔念,一經煽便會放大滔天野火。韓王也是有慾念,纔會採納這種計謀,我只是順勢而爲。”
分別至此後,這是時書第一次和謝無熾坐在一起。聽著謝無熾這些話,腦海中回想著另一句話。
——有一天,你意識到跟你朝夕相的好友居然是你事業上最大的對手,並肩作戰過的友就會開始扭曲和變質,直到任何然無存,只有對權力的追逐。
時書這幾天,一直在反覆地回憶這句話。
“到了,大人。”侍衛道。
時書如夢初醒,跳下馬車,眼前便是營寨和都統制的軍帳。這一年半謝無熾一步登天,步宦海,不了開牙建府、起居八座,早已有專門的心腹奴役伺候他,也有護衛隊、甚至軍隊爲他安全保駕護航。
時書一走到都統制的軍帳前,便立刻有聞風的僕從喜氣洋洋站在帳外:“二公子!”
還有人抹眼淚:“二公子,終於找到二公子了!”
“快快快,二公子請!”
所有人,都把時書當謝無熾的親弟弟。
兄終弟及,謝無熾的權威和榮耀,都投到這個親弟弟上。
——倘若謝無熾自立後死,一紙詔,他的一切權力便轉移給時書,這是兄弟之間的緣繼承。
“天下共主……”
時書站在營帳門口,著飛龍大旗上明晰的“謝”字,往前一走,竟然磕到了門檻。
“二公子,無妨吧二公子!”有人匆匆扶他。
時書進門:“我沒事。”
謝無熾,就憑你的手段,走到這個位置,是不是隻是時間問題?
時書的心裡一團,他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謝無熾實現他的目標,當上皇帝,依靠他對自己的,殺了他,接下來贏的就是自己了。
“………………”
時書站在營帳門口,意外自己這個念頭——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魔念,這是自己的魔念嗎,回家的魔念?
時書進了營帳,正有侍從迅速把湯藥端到謝無
熾的案前。
時書坐下,侍從上來問:“大人,可要用膳?”
謝無熾抿脣,並不表態,時書道:“端進來吧。”
謝無熾喜歡自己,哪怕再沒心沒肺都能到。
……很奇怪,被一個男的喜歡。電視劇裡看過利用,那都是男之間,時書明白利用兩個詞,卻沒想到過去利用一個男人的。
飯菜還沒端上來,時書看到桌上的湯藥,道:“謝無熾,先喝藥。你胃不是一直不好嗎?這幾天——”
話說到一半,時書停下,他是爲了自己。
謝無熾坐著沒,時書猶豫後端起藥碗,道:“喝一口。”
謝無熾:“免了。”
但時書的一湯匙褐藥湯放在眼前,謝無熾按住了手底下的紙和筆,啓開脣,停了一秒才含住湯匙,視線第一次毫不躲避地和時書對視。
奇怪。
謝無熾的眉眼生的很貴氣冷淡,漆眉長眼,睫下散著影時便有幾分晦暗,整個人似乎沉難測,所以一開始時書總覺得他看人像看狗。
現在,謝無熾看他,時書並無想法。
手臂開始發,很難忽略謝無熾是個男人並且對自己有的事實,很彆扭,時書別開目,再舀了一勺藥給他。
渾然如玉的白瓷勺,褐藥湯,還有他啓開的脣。時書心裡的不自在達到了頂峰,低著頭一心一意喂藥。
不過喝了三五勺,門外的林鹽端著飯菜上來,放在桌案,時書將碗遞給謝無熾:“你快喝,喝了吃飯。”
謝無熾接過藥碗,喝到碗底沉著的藥渣。
時書轉過視線坐到餐桌旁,一邊吃,一邊也在漫無目的思考。謝無熾|癮這個病還在吧?這一年多怎麼過的?如果留在他旁,最後以他的寵奪去權力,是不是還要滿足謝無熾的生理需要?
這下滿足他的生理需要應該不再是以前好兄弟邊,親吻,擁抱,得被他上了吧?像相南寺那兩個和尚,或是三千里風雪驛時的侍衛和太監,一方著另一方,搖腰和搖屁|。
“……”
被他上幾年,然後把他殺了,自己回家……
“……”
時書抓著頭:唉。
但是能回家,不用呆在這裡了。
時書和謝無熾沒說話,只有筷子到碗沿的鏗鏘金玉之聲。兩個人安靜吃自己的飯,直到吃完,時書道:“我要回去了,謝無熾,謝謝你招待。”
謝無熾的玉箸一下停住,時書頭一滾,我說得過分了嗎?謝無熾脣發白,看了他片刻,倒是一句話也沒說,但謝無熾開始咳嗽,用手帕掩住脣。
板橋旁剛見面那天謝無熾狩獵歸來,謝無熾悍然,而就三日之間,臉一天比一天差,聽到這句話,臉上更是俱失,只有一雙眼睛逐漸充斥著的紅。
謝無熾轉頭走到一旁,嚨裡似乎被沫嗆住。
時書刷地站起,道:“謝無熾!
快來人!”
時書待在原地,一下不知道應該怎麼辦,走進睡臥,謝無熾臉灰暗,坐梨花木的椅子裡喝水,渾像是沉海底。
時書還是第一次見一個男人爲自己這樣,室友失嗷嗷哭幾天就接著打遊戲了,謝無熾健康勁悍,但他現在居然幾日之間撕裂這樣。
謝無熾俊朗的臉發白,眼睫虛虛地垂下,眼中無神。看到時書,慢慢從櫃子裡取出一袋銀兩:“拿著走。”
時書:“啊?不用給我錢,我不要。”
“我希你能多活幾天。”
時書:“我不要,我住的地方,不需要這麼多錢。你……”
謝無熾:“我沒事。”
“總之,錢我不想要,細說的話,那二百兩銀子我還沒還給你。”
謝無熾寂了半晌,才啞聲道:“時書……”
時書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很想說但真不知道該說什麼,門外恰好有人來稟報:“大人,陶將軍求見,有要事相商。”
“先下去,等著。”謝無熾明明沒什麼力氣了,從椅子裡坐起,“我先出去了。”
時書看見他腳步緩慢,踏出了屏風之後。時書跟著出來,謝無熾正伏在案前,蒙在他上,不知道在休息,還是在看文書。
謝無熾……時書出門,求見的陶將軍悍短小材,進門去,時書回過視線,門外還站著一個宋思南,一銀白戰袍,跑得滿頭大汗、氣吁吁:“謝時書!我聽說你來軍營,趕來看你了。”
時書勉強笑了笑:“那你來的不湊巧,我準備走了。”
宋思南笑道:“正好,我送送你。”
時書走出行營,想到這十萬火急的陶將軍,問:“他是誰啊?”
“馮重山的舊部,這些人,眼看著跟馮重山討不了好了,紛紛私下聯絡謝大人,也不知道在籌劃什麼。”
時書:“現在是主戰將領的天下,馮重山日薄西山了?”
“那是,眼看著謝大人吃香喝辣,一步登天。馮重山的舊部怎麼可能服氣?都想打仗,底層將領都想打仗,賺軍功,大不了打輸了東山再起唄。只有主和將領不敢打,輸了要擔責任,這馮重山現在還給大人使絆子呢。”
時書心想:原來如此,謝無熾能迅速融軍區,麾下將領越來越多,大概就是這麼原因吧。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魔念。玩弄人心,神控制,縱局面,這就是謝無熾一直以來的手段。
宋思南眨眼,好心好意問:“你爲什麼不留下來?你們兄弟到底吵什麼了?”
時書打岔道:“哎,這個一言難盡啊!你非要知道理由我就告訴你吧。其實我有個不好的習慣,我會夢遊,你知道嗎?就是我一遊起來可能拿刀砍人,小時候就把我哥養了半年的豬砍死了。爲了我哥的安全,我這才離開的。我也是用心良苦懂不懂?”
宋思南:“真的假的?騙人的吧?”
“信不信咯。”
“……”
兩個人說著話,時書也走到了城門外,秦村押送糧草的營寨就在岔路口不遠的深林裡,時書剛走近,沒想到營寨中圍著許多人,縣丞也在,一看見時書便行禮:“原來是二公子,下失敬,失敬!……”
別說縣丞,更往下一級的鄉長也無不恭敬地對時書行禮:“小的,小的冒犯……”
時書笑意停在眉梢:“什麼二公子?”
連村裡的人紅滿面地問:“小書,你居然是這都統制大人的親弟弟!”
時書在人羣中尋覓,兩件白翩然而至,是許珩風和許珩門,都拿著扇子故作風雅,笑著道:“二公子,聽說二公子早和謝大人團聚,許某先來替你拿行李了。”
時書腦子裡發悶,許珩風道:“二公子去年原來失散在濱縣的秦村啊,謝鄉親父老的照顧!秦村是個什麼地方?咱們遊覽山河,竟然從沒去過。”
時書心複雜,阿坎小心翼翼:“小書……二公子,你……”
“……”時書心裡咯噔了一聲。
這下閏土和老爺了。
阿雷爹一臉小心,似乎對時書無所適從,乾地笑了笑。
時書嘆了聲氣,心中的念頭越發清晰起來。桃源雖好,不是久居之。不可逃避。
時書出的笑容,俊臉白淨:“沒錯,我找到我哥了!謝謝你們在秦村的照顧啊,回家去吧,以後有空再來找你們玩兒。”
時書轉頭看向宋思南:“我不走了。”
宋思南:“啊?”
時書:“我決定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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