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出門，直接往縣衙去。

在路上沈檸才得知，原來徐之翊表面是散心實際上還負皇命，來信州就是要查天心教的事。

他有令牌在，直接便免了曹滿樓的，暫時接管了縣衙，等信州那邊派人過來接手。

沈檸跟在徐之翊后進了縣衙牢房，走過一段路，就看到被了服，坐在牢房里的曹滿樓。

相比較以前滿眼的模樣，如今曹滿樓卻是神坦漫不經心，居然頗有了幾分風骨。

“徐三爺。”曹滿樓微笑著問好。

等看到徐之翊后的沈檸，曹滿樓有些詫異：“沈娘子。”

他拱了拱手：“那日不得已牽連了沈娘子，屬實抱歉。”

沈檸沒說話。

徐之翊看著曹知縣，淡聲開口：“我覺得，曹大人不像沒腦子的人……我給了你機會，但你沒抓住。”

曹知縣苦笑搖頭：“費盡心機將三爺請上山，我是的確打算要與三爺好好談談的，奈何天心教在這邊也不是我一人說了算……山上臨時起了子，我說話不管用了，倒是差點連累三爺命。”

曹滿樓拱手：“給三爺道聲抱歉了。”

徐之翊問他：“你還是不愿意待出同黨嗎？”

曹滿樓笑著搖了搖頭，他忽然問：“三爺愿不愿意聽聽，為何我為朝廷命，卻了這反朝廷的天心教。”

徐之翊笑了笑：“說說罷，我也很好奇。”

場中就只剩下三人，沈檸站在徐之翊后，也將曹滿樓的事聽了個清楚，這才總算知道，他好好的朝廷命不做，為何要加反教。

曹滿樓也是窮苦出，他天賦算不上頂尖，但勝在勤，二十六歲中了秀才后娶了老師的兒，婚后生了一雙兒，妻子持家務，讓他一心一意繼續讀書。

院試靠勤或許可以彌補，可鄉試卻是數不清的有才學的人在競爭，曹滿樓天分不足，愣是花了十一年時間才中了舉人，中舉后又三年，然后進京趕考。

進京兩字，說起來容易，可對于曹滿樓來說，卻是要一步步走到京城，餐風宿自不必說，一路的花銷便已然不菲。

雖然中舉后家中境況已經好了許多，可岳丈生病又花了不銀子，以至于家中日子還是捉襟見肘。

曹滿樓要進京，妻子又傾盡全力把家里能拿出來的錢都拿出來了，道是“窮家富路”，盡數給了曹滿樓。

那些銀子相對于前往千里之外的京城來說，其實并不充足，但這已經是舉家之力。

曹滿樓不肯全都帶走，但妻子勸他，家中有田，院中有菜，在家中總是能活下去，可他在路上不一樣，便是想自己弄點吃的都不能夠，吃什麼東西都要花錢的。

就這樣，曹滿樓帶著全家的希冀出發進京趕考。

卻不曾想，就在曹滿樓進京趕考那季，家鄉大旱，家家戶戶田中顆粒無收，食不果腹。

曹滿樓一路餐風宿，抵京時已經瘦得形銷骨立，還要掛心家中妻兒，可已經拼死一路走到了京城，他不可能不參加春闈又折返回去。

若是家中有事，他回去也來不及，還會白白浪費了全家數年的努力。

因此，他宿在京郊破廟中，日日苦讀之余，便是求神佛保佑千里之外的妻兒。

終于熬過春闈，放榜后，曹滿樓看著進士榜上自己的名字，捂著臉嚎啕大哭。

他資質平平又出低微，卻機緣巧合了圣人的眼，因為他清瘦，圣人道“瞧著倒是頗有風骨”。

就這樣，曹滿樓得了個知縣的空缺，終于熬出了頭。

第一時間，曹滿樓便快馬返家，一邊默默哀求家中平安，一邊滿心期待與妻兒分這份喜悅……可快馬回到村中時，看到的卻是空空如也已經顯出幾分破敗的院子。

舉州大旱，顆粒無收，為了養活一雙子，曹滿樓發妻自賣為奴。

原本念著，只要熬過幾個月，待丈夫回來，一家人便又能團聚了，卻不想，一雙兒先后重病不治，而，賣也沒能讓兒活下去，自己也了貴人后院豬狗不如的奴役。

幸虧如今曹滿樓已經份不同，他忍著五巨裂般的痛苦將妻子贖回，而短短不到半載的時間……他的發妻已經被折磨的不人不鬼，抱著他哭的肝腸寸斷。

回憶起過往種種，曹滿樓語調蒼涼：“子骨很好，便是以往家中窮困，也總有使不完的力氣，照顧孩子照顧我，地里的莊稼也不讓我分心，教我安心讀書……那短短數月，于卻是地獄一般。”

曹滿樓聲音嘶啞，閉眼靠到墻上：“自賣為奴為養子，家中孩兒卻接連病死……在那富貴的后院中，你們無法想象都遭遇了些什麼……人不該被那樣對待。

我曾上書請廢奴制，那奏章卻從未呈至前。”

曹滿樓睜開眼，雙眼通紅：“徐三爺，你們這樣的出，到的都是奴役的服侍，早已對此習以為常，可那些最低賤的奴役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家人，父母、孩子……”

“我寒窗苦讀，想要妻兒過上好日子，想為百姓做事，想教和我當初一樣的人能活的像個人，當知縣的我做不到，所以，我才只能想別的法子。”

沈檸不自覺就想到了臉上被刺字，被當眾踐踏凌辱的慕夭。

也是賤奴。

徐之翊問曹滿樓：“既如此，那你為何又要千方百計與我談判？”

曹滿樓苦笑：“天心教，想要為天地立心……可教眾卻都快活不下去了，我想給那些人尋一條活路。”

徐之翊瞇眼：“有人不愿走這條活路？”

他溫聲導：“曹知縣有改邪歸正之心，只要你代出同黨，我可保你一命。”

曹滿樓笑了：“有人想要活著，哪怕繼續為奴，卻有人寧肯死去也不愿再做奴役……我等的太久了，沒了膽氣，可若是還有人敢繼續往下走，曹某也絕不做那個背叛者。”

說完，曹滿樓沖徐之翊拱了拱手，閉眼靠到墻上再不肯多言。

徐之翊沉片刻，點點頭：“我知道了。”

說完，竟是也沒再試圖繼續問他，扭頭對沈檸道：“推爺出去。”

臨走前，沈檸看了眼曹滿樓，卻見曹滿樓不曾睜眼，只幽幽道：“曹某代流民村數百流民謝沈娘子給他們一條活路，不至于教他們賣為奴。”

沈檸了，卻不知該說什麼，最終只是朝曹滿樓略頷首，隨即轉推著徐之翊往外。

“奴役有很多嗎？”沈檸是真的不知道，畢竟沒見過幾個。

徐之翊嗯了聲：“信州富庶，狀況略好一些，別的許多地方，權貴圈地，不堪榨的人為了活下去便不得不賣為奴，替自己或家人換得一條活路，也有人專司人口買賣，將被擄來的人易賣往別做奴役……”

沈檸皺眉：“沒人管管嗎？徐閣老他……不管嗎？”

徐之翊挑眉看了一眼，沈檸輕咳：“我沒別的意思。”

徐之翊收回視線，眼神看著前方虛空，不知在想什麼，哼笑了聲，語調輕飄飄的漠然：“沉疴已久，牽連甚廣，很難有人有這個能力拔除頑疾。”

所以，不是貧窮之下自賣為奴，還有許多人是被擄走賣做奴役。

難怪曹滿樓要上書廢除奴制，這便是所謂的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

然而，廢除奴制或許能挽救那些被強行擄走為奴的，卻無法改變那些因為活不下去而不得不賣為奴的人的命運。

想到曹滿樓說起自己妻子非人遭遇時的語調，想到臉上刻字當眾被辱的慕夭，沈檸即便不知道，卻也能猜到那些奴役過得是怎樣生不如死的日子。

心里驀然冒出個念頭來，若是能改變這一切……不是奴役，還有千千萬萬只為了生存都要竭盡全力艱難不已的窮困百姓。

即便讓這些人不能像所在的那個世界那般幸福，至能溫飽無憂，有尊嚴的，像個人一樣的活著。

“在想什麼？”徐之翊抬眼似笑非笑：“是不是在慶幸自己雖出低微卻未曾淪為奴役……”

旁人若是驟然遇到這種事，免不了要這樣想一想的。

沈檸搖搖頭：“沒有。”

“哦？”

徐之翊笑著問：“那你在想什麼，若是后悔了想進爺后院，爺也可以考慮給你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沈檸似乎有些走神，亦或是不愿理會他的調笑，只是下意識說：“我在想，若是能改變一些東西……”

“什麼？”徐之翊問。

沈檸驀然回神，然后立刻笑道：“沒什麼沒什麼。”

徐三爺臉又黑了。

從縣衙回徐家要路過花楹雪，沈檸原想讓徐之翊直接將放到花楹雪就好，結果人家不愿意。

“那豈不是了爺送你回家……你配嗎？”

沈檸：……我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