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厲昀卻出了一層冷汗,“……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楊啟程看著他,“厲昀,非要撕破臉就沒必要了,我現在倒是無所謂,但得給你留點面子。”
厲昀攥了手指,心里幾番盤算,最終確定,楊啟程決不是在虛張聲勢,否則不至于興師眾到去請私家偵探調查。
“……我從青島回來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從那時起,就覺察到楊啟程對的態度開始變了。
楊啟程沒說話。
他是真不想討論這問題,一則這時候毫無必要,二則總歸涉及到男人那點可悲的自尊。
厲昀從頭到尾想了一遍,也明白過來,從那時起,楊啟程估計就已經在計劃著今天了,要不是公司突逢變故,他甚至不至于等到今天。
過了許久,厲昀站起,走過去,到楊啟程旁蹲下,攥住了他的手,仰頭看著他,姿態前所未有的低微:“ ……我答應跟你離婚,但你別去找楊靜好不好你去了……”
楊啟程低頭看一眼。
厲昀咬著,驟然住了聲。
都這時候,非要再爭個什麼長短呢
突然凄然地笑了一聲,怔忡地松開了楊啟程的手,“……咱們一個出軌,一個jīng神出軌,誰也不比誰高尚。”
楊啟程神qíng漠然。
片刻,厲昀緩緩站起,“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去找別人嗎”
長一直遵循著父母規定的路線,甚至當老師也不過是當時條件下,做出的有限度的反抗。
這循規蹈矩的一切要把bī瘋,是以心底里,越發向往一切的叛逆和危險。
第一次見到楊啟程,就被他上那落拓和不安定所吸引,甚至不惜耍弄伎倆去爭取——極度征服這樣的男人。
然而,當楊啟程真按照的安排走上了“正途”,卻發現之前吸引特質,正在慢慢地消失。
甚至,發現自己煞費苦心,犧牲了青chūn和jīng力,卻并沒有真正征服楊啟程——與在一起,或許不過是楊啟程謀求財富的一種手段。
“后來,我認識了陳家炳。”厲昀居高臨下看著楊啟程,心里一種鮮淋漓的暢快。
陳家炳上,有當年楊啟程那些讓愿意為之不顧一切的特質:這人甚至比楊啟程更危險,更不安定,更無法征服。
記得看過一部電影《阿飛正傳》,張曼玉問張國榮,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張國榮說,我這一輩子不知道還會喜歡多個人,不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會喜歡哪一個。
陳家炳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對人來者不拒,他深諳人需要什麼,也愿意給出們所需要的。
深知與陳家炳不會有任何結果,卻失去理智一樣與他周旋,好像要將從楊啟程上沒有得到的,從他上索取回來。
終于從每日的平淡之中解出來,在背叛和刺激之中,越沉越深。
有一天晚上,陳家炳帶去兜風。
開到野外,他忽然打開了汽車頂蓬,說,剎車壞了,安全帶系好,咱們聽天由命吧。
然后一踩油門,車子飛似得狂奔起來。
拐彎時,覺自己想要被甩出去,路旁生長的樹枝就從臉頰上過,閉上眼,在狂嘯的風中,捂住耳朵尖。
不知道過了多久,聲音都喊啞了,車忽然停了下來,陳家炳說,到了。
睜開眼,頭探出車窗一看,發現前車車就停在懸崖邊上,車頭已經出去了,再多一分,車就要翻下去。
不由又是一聲尖。
陳家炳哈哈大笑。
平順呼吸,心里一種劫后余生的暢快。
下了車,發現懸崖下面就是海。
海水拍打礁石,騰起高高的白làng,風中,那聲音仿佛忽遠忽近。
一回頭,正要說話,才發現陳家炳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后。
他里含著一支煙,風把濃烈的煙味送進鼻腔。
聽見自己尚未平息的心臟,又開始激烈跳。
厲昀終于松開攀在理智和道德上的最后一手指,甘愿縱深淵。
有風,有月,有海làng的轟鳴。
抱著陳家炳,縱qíng大,毫不掩飾自己在這一刻的歡愉。
跑車或許隨時都要墜下去,而溺在越深越冷的水里,毫不期盼明天。
然而,當第二天太升起來的時候,愧和恥rǔ,也一并回來了。
那天回去以后,跟陳家炳斷了來往。
然而,一個月后,發現自己懷孕了。
那時候,楊啟程與楊靜之間曖昧的端倪越發明顯,恐懼自己背德的事實被發現,更恐懼在楊啟程上投的一切都付諸東流。
所以,把事qíng瞞下來,利用這個孩子,終于從楊啟程那里,得到了證明戰果的承諾。
楊啟程又點了一支煙,了一口,沉沉地吐出。
這時候,心里反倒不如拿到親子鑒定書那一刻憤怒。
夜更靜更深。
這個家虛偽的假面被捅破以后,反倒讓兩人都平靜下來。
厲昀垂著頭,緩緩地在沙發上坐下,眼睛已經了,“……年無知,喜歡陳浩南,喜歡許文qiáng。可現在才發現,生活中既沒有陳浩南,也沒有許文qiáng。”
有的,只不過是各自不同的平庸。
喜歡不平庸,自己卻沒有本事,只能將一切的不平庸,蹉跎了平庸。
“啟程……”厲昀哽咽開口,仍有些不死心,“你過我嗎”
楊啟程咬著煙,沒有說話。
他想起有次喝醉了,跟缸子瞎扯,兩個大男人,閑得蛋疼,居然討論起“qíng”這問題。
缸子嘿嘿笑:“我就我媳婦兒,想跟過一輩子。”
楊啟程也喝得暈暈乎乎,“……我不知道qíng是個什麼幾把玩意兒,我就知道,很多人沒遇到那個想豁出命的人之前,都他媽不過是找個合適的人湊合……”他把臉埋在手掌里,他甚至聽見自己的嗚咽聲,“缸子,我真想豁出命去,可是已經遲了……已經遲了……”
厲昀抬起頭,看著他,眼里淚盈盈。
楊啟程吐了口煙,垂眼,低聲說,“喜歡過。”
像是聲嘆息。
一席話說到這兒,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已經說盡了。
楊啟程起,去臥室里收拾東西。
他一眼便看見掛在架上,楊靜送他的那件羊大。
他把上服下來,取下大,披上。
而后,又找了兩件穿在里面的換洗服,裝進一個手提行李袋里。
他正要走出臥室,又想起什麼。轉幾步回去,拉開柜中間的屜,手出進去,出一只盒子。
他把盒子打開,一支秀氣的士手表,安安靜靜的躺在里面。
沒上發條,秒針還停在他拿到手表的那一刻。
厲昀看著,忍不住背過臉去。
行李不多,幾件服,份證、護照、錢包,再就是裝手表的盒子了。
楊啟程立了片刻,確信沒有還需要帶走的任何東西。
他頓了頓,點了點門口柜子上,“鑰匙給你放這兒了。”
厲昀立在臥室門口,沒說話,也沒往前走。
楊啟程轉打開門。
腳步停了一下,邁出去。
“嘭”一聲,門合上,厲昀一聲剛喊出口的名字,立時被阻斷了。
外面,夜霧沉沉。
楊啟程立在樓下,眺遠的燈火,深深地吸了口氣。
人生不過如此,到頭來數點行李,也就這麼一丁點的重量。
孑然一地來,孑然一地去。
而他何其幸運,遠方還有人,在等他。
作者有話要說: 想象中的ròu模糊的撕bī場景,寫起來才發現,憤怒遠不如冷漠更有力量。
歷史留問題,總算差不多都解決了。
☆、(48)單刀會(三)
天大亮的時候,飛機抵達帝都機場。
楊啟程隨便找了家賓館住下,給韓夢打了個電話,得知楊靜還是沒有回宿舍。
電話打了無數次,時而無法接通,時而不在服務區。
除了在飛機上小睡了兩小時,楊啟程已經快有四十個小時沒好好睡覺了,他在賓館放了東西,來不及休息,馬上聯系在帝都的人脈,打聽陳家炳的下落。
幾經波折,俱樂部、私人會所、度假村,全都撲了空,最后,楊啟程打聽到陳家炳在遠郊的一別墅的地址,據說陳家炳每周三固定會回去一趟。
他累得不過氣,趁著坐車過去的空檔,打了會兒盹。
別墅只讓業主出,楊啟程讓車先回去了,自己在外面等著。
他自嘲的想,自己蹲在門口煙的這幅模樣,真他媽跟農民工討薪一樣。
很快,一整盒煙了大半,他太長時間沒好好休息,這時候太xué一陣一陣的跳疼,焦躁讓他難以安定,卻又不得不按捺克制。
太快落山,空氣里漫上來一層薄霧。
楊啟程蹲得累了,站起,舒展筋骨。
正這時,前方坡道盡頭現出一輛奔馳的車頭。
楊啟程作一頓,瞇了瞇眼,站直了。
一會兒,車開到門口停下,副駕駛車窗打開,陳家炳從里探出頭,笑道:“楊老弟,你怎麼在這兒”
楊啟程把里咬的眼拿下來,拿拇指和食指碾熄了——火灼得他頭腦更清醒了幾分,“把我的人帶回去。”
陳家炳瞧著他,似笑非笑,“這話有意思,你的人,不在你自己地盤上找,往我這兒來了”
楊啟程不yù與他再多周旋,“炳哥,明人不說暗話,我就問一句話,楊靜在不在你這兒”
陳家炳臉上掛著笑,瞧不出是真是假,“我要是說,在我這兒呢”
“我得把帶走。”
陳家炳上下打量他,“就你一個人”
“就我一個人。”
陳家炳笑了一聲,指了指車門,“咱們進去好好聊聊這事。”
車七彎八拐,停在一幢獨棟前面。
別墅帶院子帶泳池,極為寬敞。
下了車,陳家炳往里走,楊啟程停下腳步,“不進去了,什麼話,在這兒說吧。”
陳家炳笑道:“你可能不了解我的待客之道,即便仇人上門了,我也得奉他一杯茶,然后再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他指一指院子里的石凳,“坐吧,喝杯茶,免得傳出去,別人說我陳家炳待客不周。”
楊啟程站著沒。
僵持片刻,陳家炳笑了一聲,自己到石凳上坐下,點了支煙,翹看向楊啟程,“你準備拿什麼帶走楊靜我反正是聽說你已經凈出戶了。”
楊啟程眼也沒眨,“一條命。”
陳家炳作一頓,微瞇著眼,打量楊啟程。
他穿著件黑大,一只手cha在袋里,站得筆直,臉上毫無表qíng。
多年前,他在酒吧看場子的時候,就這幅模樣。凡有人鬧事,拎起拳頭,快穩狠準,基本上他在的時候,就沒有鎮不住場的時候。
“我一直聽人說,你以前以一當七,沒讓人占到一丁點便宜,”陳家炳把煙緩緩吐出來,“可惜了,那次沒看到。楊啟程,我也不為難你,明天上午十點,就這兒,七個人,你要是打過了,人你帶走,誰也不攔你。”
楊啟程巋然不,“好。”
離開別墅的時候,天快黑了。
楊啟程緩緩走下坡道。
遠,筆直的樹被尚有一縷線的天,襯得只剩下一道道分明的剪影,一行歸鳥,飛快地掠過樹尖。
他站在那兒,看了許久。
回到賓館,楊啟程洗了個澡,仰面躺在賓館的chuáng上。
極累,大腦卻異常地清醒。
這時候,才發覺尚有太多事沒做,太多的話沒說。
躺了一會兒,他爬起來,給客房打了個電話,一會兒,客房送來了紙和筆。
他到寫字臺前坐下,點了一支煙,著筆,猶豫很久,也只寫下來歪歪扭扭的兩個字。
他煩躁地了口煙,把字涂掉,一把把紙了,扔進垃圾桶里,重新躺回到chuáng上。
這是個快捷酒店,隔音效果不大好,隔壁房間,時不時傳來說話的聲音。然則只有聲音,即便是仔細辨別,也聽不清說了些什麼。
這些年,夜晚對他而言,已是太過于寂靜了。
當年在扁擔巷里,每到晚上,總能聽見各式各樣的聲音,有人扯著嗓子唱歌,有小夫妻吵得不可開jiāo,還有人大半夜開伙,一陣乒乒乓乓……
有時候,也能聽見楊靜說夢話。
大多不知所云,偶爾,會含含糊糊地喊一聲“媽媽”,或者哀求,“別打了”……
想到楊靜,他便覺得有人把他心臟掏出來,在滿是砂礫的地上踢了一腳。
他又坐起來,回到寫字臺前,拿起來筆。
這一次,他慎重緩慢地,用極其稚的筆跡,把這些年虧欠楊靜的解釋和誓言,一行一行的寫下來。
已是深夜,煙灰缸里堆滿了煙,他嗓子也被熏得沙啞,眼眶里滿是。
最后,他著筆,把自己名字,鄭重地寫上去。
他自己一個字也沒看,把信紙對折兩次,拿裝手表的盒子住。
他回到chuáng上,什麼也不再想,蒙頭大睡。
第二天清晨,楊啟程早早起chuáng,退了房,然后去楊靜學校里找韓夢。
在宿舍樓下等了一會兒,韓夢靸著拖鞋,從里面出來。
大約剛睡醒,頭發蓬,睡眼惺忪。
楊啟程為自己打擾睡覺道了句歉,把盒子和信遞給韓夢,“楊靜回來了,麻煩你把東西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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