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

當夜，舒沅做了個奇奇怪怪的夢。

清楚地覺到時間在倒退，周邊的人又開始穿起落伍的皺西裝同喇叭。

大街上的海報也由眼的流量明星換作劇倒背如流的還珠格格，無知覺地走啊走，穿過悉的大街小巷，卻不知道這究竟將要走到何。

到最后，竟然是停步于去過無數次的蔣家半山別墅。

直覺地想逃，然而不控制。

于是幾乎毫無阻隔地，進門，上樓，幾個家仆明明眼睜睜看著走過，仍然視無睹，放任他走到蔣的房間外。

墻上的日歷和笨重的臺式電腦提醒這是十八年前。

眼前雕玉琢的小男孩尚未褪去稚廓，才剛剛七八歲，抱著膝蓋，如睡前那樣姿勢，冷冷看著正對他床的電腦大屏。

屏幕上是年輕的鐘秀士，挽著蔣父，正向鏡頭揮手。

“親的，想媽媽了嗎？我和你爸爸現在在黎看秀呢。今年有媽媽最的設計師，所以可能要多呆一周了。”

“……”

“寶貝，你為什麼不說話呀，看起來還這麼不開心，家里的保姆沒好好照顧你嗎？是不是瘦了？看得媽媽好難過——來，笑一笑。”

蔣母十年如一日嗔，時不時拉一拉旁邊的丈夫，要他也安幾句。

吵吵嚷嚷間，唯獨坐在床邊的小蔣眉頭皺，狠狠掐床單，說話時，牙關咬。

“……后天是我生日。”

話音剛落，一聲驚呼隨即從屏幕那頭傳來。

“天哪？真的嗎？寶貝，你怎麼不提前告訴媽媽呢……可是這個設計師真的是媽媽很喜歡很喜歡的那一款，”顯然有些苦惱，無名指輕點頰邊，和蔣如出一轍的桃花眼勾人，半斂時長睫如羽，投下細影，“而且突然回去的話，我還有很多東西沒買，哎呀，好煩。”

“你去年也是這麼說的。”

“這怎麼能一樣呢，寶貝，去年是在日本吧？媽媽還從銀座給你買了很好看的小西裝你忘記了，還有……”

“我不要那些！”

“蔣，你怎麼跟你媽媽說話？”

小孩兒不過反駁一句。

方才還在耐心幫妻子整理購果的蔣父倏然扭頭，眼神一瞪，“你多大了，還沒斷嗎？”

鐘秀連忙攔住丈夫。

“霆威，你別這麼說小——這樣吧，小，媽媽看完后天的秀就坐最早的飛機回國好不好？你在家稍微等一下，媽媽肯定能在十二點之前……”

后話未完。

也就四目相對那一秒，積蓄已久的怨氣倏而發。

“你閉！”

小蔣隨手從床邊翻出一本厚厚話書，猛地朝電腦屏幕狠狠扔去。

還不解氣，他又一抹眼睛，跳下床，一腳又一腳踹向主機，只聽幾聲鈍響，蔣母花容失的俏臉便隨著電腦黑屏一晃消失。

隨之而來，是響個不停的電話座機。

舒沅呆呆看著眼前的男孩練地拔掉電話線，紅著眼圈，眼淚直掉。

但他依舊看不見，只又一抹眼睛，便趴回床上，那頭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他瘦削的肩膀不住抖。

保姆在外頭聽到聲音，登時停住腳步，隨即徑直穿過舒沅的，推門進去。看他那樣子，很快猜到經過，忙去扶人，“小，怎麼了？陳嫂帶你去玩好不好，來來來，不哭了。”

“你走！出去！”

“小，你不要這樣，太太最近很忙，等忙完這一陣子就……”

“滾哪！”

他口不擇言，胡掙扎間，隨手到床邊的鬧鐘同玩，想也不想便一并沖人扔去，毫不顧及保姆吃痛的低喊，聲音越來越大：“滾出去！誰讓你進來的！滾！”

保姆拿他沒辦法。哪怕從小看顧這孩子到大，也不敢出聲教訓，只得灰溜溜的離開。

房間里于是又只剩下他一個——如果不把舒沅計算在的話。

眼前的狀況，其實并不太超乎的預料。畢竟夫妻多年，知道蔣一直同父母關系不好，也旁敲側擊問起過他的年，只是蔣說話時的語氣全然漫不經心，只說覺得父母很好笑，小時候給機會陪的時候不放在眼里，長大以后來扮什麼嚴父慈母？

【真當我是三歲小孩，打個掌給顆糖，就哈狗一樣上去嗎。】

【他們無非是生了我，當個獎狀獎杯擺在家里，需要的時候，我是他們最驕傲的孩子，不需要的時候就一腳踹開，給錢，出力，但凡一點小事做不好，原因只有我不爭氣。】

他好像已經全然忘記了年時那段經歷，所以能像講笑話似的，語氣輕松，談笑自如。

可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這麼多年蔣父蔣母無來由的聽之任之，縱容，寵溺，甚至包容他做所有想做的事，他都還是對他們不屑一顧，像是毫無親？

舒沅在夢里，看著他哭到整個人都在發抖、搐的背影，約約明白了他心深藏到幾乎自己也無法察覺的痛意。

就在那恍然的一瞬間。

舒沅試圖離開，關上房門，留給他清靜。

然而小蔣卻突然回頭，眼神陡然鋒利：

——“你是誰？怎麼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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