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凜冽，白雪堆砌，林中一片蕭瑟。

中年男子面蒼白，攏著袍，目凝滯，靜靜在雪中站著，任由大雪落滿裳，天空中的暴雪仍舊不息，一重重往下落。

不多時，半途上來一青年模樣的男子，目冷冽，在他旁跪下了，拜道：

“家主…那黑猻又來了…說是討要今年的食。”

這中年男子面上涌起病態的紅，咳嗽兩聲，這才緩緩閉起眼睛，答道：

“要就給他…”

“是…”

青年緩緩咬牙，一口應下，重新起，可才邁出去幾步，卻又被中年人住了。

“遂寧…”

李遂寧回過頭，卻見男子睜開雙眼，靜靜地道：

“我恐怕時日無多了…”

李遂寧心中酸楚，上前一步，低聲道：

“只請五叔公安心養傷，真人如若還在…一定不願見到大人自輕軀…”

“真人…”

中年人咳嗽幾聲，眼中浮現出深深的恨意，眉宇之間更有幾分痛楚：

“我愧爲他的脈，既沒有魏王那樣的神通，也沒有煉丹的本事，可惜…可惜…”

他頓了頓，幽幽地道：

“遂寧。”

李遂寧擡眉，聽著他開口：

“逃命去吧。”

李遂寧沉默起來，蕭瑟著著天邊的大雪，中年人喃喃道：

“你是我家僅存的、修爲尚可的晚輩…你最爭氣…李曦晅雖然有些錯，卻並不傻，你比他還要聰明…你也知道的，待在這也是死…”

“如今寧真人也隕落了，紫府尚且如此，更何況我等呢？留在此，遲早要死的，不如出去闖一闖，興許有一線生機。”

青年始終沉默，聽著他開口道：

“都要死的…當年那一道旨意下來便明白了，全都要死的…明脈應當斷絕，否則必他們寢食難安…我李周暝…我李周暝是個餌…”

“大父、魏王…纔是緣由…纔是他們所厭的…”

李周暝臉煞白，似乎已經睏倦了，神卻有一種迷離，脣齒開合：

“父…兄…呵……”

李遂寧始終不言不語，卻遍冷汗，著眼前面蒼白的中年人，看他睏倦似地閉上眼，悚然一驚，驟然跪下來，急切地道：

“五叔公！五叔公！”

男人鼻尖殷殷流出來，慢慢往前傾，靠在他前，讓李遂寧的瞳孔放大到極致，這個一向冷靜剛強、從山海中走過來的青年終於嚎啕大哭，泣道：

“宛陵…宛陵花…沒有了…叔公！”

卻見懷裡的人氣息越來越弱，口中支離破碎地喃喃道：

“舊…時…景何去…”

“五叔公！”

……

春寒料峭。

屋中的燈火早早歇了，兩側的櫃口大開，顯現出側堆疊的一本本道書，在昏暗中約能看見字跡。

漆黑的房屋裡一片寧靜，約約能聽見榻上的人輕微的鼾聲、外頭的腳步聲，還有更遠的地方傳來的咿咿呀呀的細微曲聲。

“誠…了…神仙…”

卻聽腳步聲急匆匆地停了，傳來子清脆的嗓音：

“寧哥兒！”

外頭的聲音影影綽綽，一連了好幾聲，牀上的半大年才翻了，偏偏睜不開眼睛，彷彿陷在什麼夢魘裡，只顧著掙扎。

“嘎吱！”

門扉驟然被人推開，刺耳的聲響起，邁步進來的孩子看起來不過五六歲，面帶喜，呼道：

“寧哥兒！”

這孩子才邁步進來，後頭追著的嬤嬤則滿頭大汗的趕過來，面大變，低聲道：

“休要擾你哥哥！”

這一聲如同響雷，終於將破了魘，年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眼看所有的雪景都從眼前消失，李周暝的影也不見蹤跡，心中恍惚：

‘這是做夢了…我還沒死…竟然夢到周暝叔公了…’

他並不驚訝，李周暝的死對他衝擊極大，夢到是應有的事，可在恍惚之間，一疑突然從心田裡迸發出來。

‘參淥馥…不是降下淥海了麼…我竟然能活…’

‘不對…自從修行以來，已經多久沒做過夢了！’

僅僅是一個剎那，便見榻上的年立刻翻而起，那雙眼睛驟然睜開，明若寒星，滿是殺意，銳利冰冷地刺過來：

“誰！”

這一道眼神把那嬤嬤看得心中一寒，渾發，心中疑起來：

“大公子…這是怎麼了…莫不是恨上老爺了…”

卻還是躬了，笑道：

“大公子…吵了大公子清眠…”

可躬了，李遂寧卻恍惚了，目停留在眼前的娃娃上，瞳孔迅速放大。

“你…寬兒…”

他擡起目來，難以置信地掃視起屋的陳設，從頭到尾細細看了，心中一燙一直衝到鼻端，表突然收斂。

‘這是…這是…東旳府…’

他一下閉起眼睛，似乎有睏倦的樣子，卻在迅速觀察周圍的一切和微薄到可笑的靈氣——是他本不會忘記的一切！

‘是…庭州月湖…’

哪怕之後遭了多折磨，多風波，一夜夜面對窗外的風雨無眠，他都會重新記回湖上的時，在淥海中倒下時，眼前同樣有這片景，卻遠沒有今日真實。

“好像…是真的…”

他既不問年份，亦沒有多餘的驚異，恍惚的一瞬間，強自鎮定地坐下來，不敢置信地答道：

“弟弟來找我…可是家裡有什麼事。”

嬤嬤心中咯噔一下，心知瞞不住了，果然見到李遂寬笑著道：

“我是來找兄長的，剛剛聽說湖上的太姑要來岸邊！我立刻就來找哥哥了！”

‘太姑…是了…這個時候，還活著…還是築基後期的高修…’

他有些恍惚地站起來，不言不語，有些踉蹌地走了兩步，邁步出門，一點點擡起頭來，呼吸著讓他心的湖邊的微風，擡頭天。

天空中只有一顆明晃晃的太。

那一顆日夜皆明、照耀大地的修武星並未出現。

他心跳的速度一瞬間拔升到巔峰，彷彿要從嗓子眼裡跳出去，滾燙的在臉頰和瞳孔中穿梭：

‘大宋未立，蜀祚未…是我的十五歲…距離嗣武元年，楊氏踐位還有足足五年…’

‘這年，大真人還未得封魏王，慈悲未至，長闔之也還未發生…丁客卿應當還在湖上，姓王的也沒能紫府…’

‘我家甚至還沒有攀上巔峰，沒有那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景，還沒有當年一門四紫府的奇景——更沒有從巔峰落…一步步走向破敗、於南疆滅族的未來…’

‘來得及…昭景真人會在湖上現，未啓程去西海，一切都還來得及…’

無數念頭在他腦海裡肆，卻強行被他制下來，這些年風沐雪、掩蓋心思的本事突然有了意料之外的作用，讓他一瞬間冷靜。

‘絕不能暴…即使魏王說過…諸峰沾了大黎山的，有【青詣元心儀】庇護，諸位大能不得窺視…卻絕不能低估他們…’

李遂寧的思索只過了一瞬間，回過頭來，笑道：

“這是大好事啊！”

李遂寬嘟，讓李遂寧的目有了一瞬間的溫。

自己父親早逝，那位曾叔祖李承宰極不，整個淵完脈也大多是庸才，可極必反，遂語輩能夠修行的李遂寬、李遂寧兩兄弟極優秀…李承宰見不得自己好，可李遂寬卻很聰明，一直偏著自己…魏都戰後，世間浮現第二顯，自己逃了出來，這位弟弟卻早早戰死，永遠地留在了那座山下。

‘族人因爲自家祖輩的事多有苛責他，他更不敢回湖，在山下從未退過半步…’

前世，太姑李明宮要來的事，本只有李承宰知道，只讓李遂寬心準備，這弟弟卻跑來告訴了自己，李遂寧立刻推去了今日的秋獵，這才得見大人，兩兄弟得以一同洲，否則就要晚上幾日，興許依舊能見到那位二伯李絳壟，卻多半要錯過與李曦明相見的機會。

也是中間有個李遂寬，後來他才能不同那蠢貨李承宰計較，卻是後話了。

他只笑道：

“多謝弟弟…我正應了幾個哥兒的話，準備去秋獵呢！”

這年無視一旁的嬤嬤，快步向前，牽過自家弟弟的手，一路向外走，到了斜對面的府邸，算了算時辰，笑道：

“你先進去，我空著手進去不合適，稍後就來。”

李遂寬點頭應了，笑著推門進去，李遂寧則在外頭轉了一圈，隨便提了點瓜果，便仔細盯著天空看，直到那真火之轉瞬即至，落到院子裡，他這才上前敲門：

“大人可在府中，遂寧前來拜訪！”

便聽著門吱呀一聲開了，裡頭的人齊刷刷跪了一地，正中心立著一宮裝子，生得態端莊，溫大氣，上約有真火浮現，雙眼含威，極迫力。

正是李明宮！

他佯裝驚喜，連忙拜下去，恭聲道：

“見過太姑！”

李明宮對著他點點頭，目在他手中的瓜果上掃了掃，答道：

“原來是二哥的後人…是遂寧罷？”

“是…”

李遂寧見了，只覺得眼睛一熱。

大宋立國後，李氏幾乎沒有多消停的日子，雖然在漫長的戰日子中，李家越發聞名天下，也有多人居要職…可到了最後，幾位大人也先後隕落。

蜀宋兩國三爭谷煙，李行寒、李明宮先後死，莊氏覆滅，李明宮更是五人所圍，赤火漫漫，燒了大漠的真火孤煙，也燒得老大人再也承不住，吐臥牀，再沒有起來的日子。

李遂寧只看了一眼，有些激地低下頭，還算正常，李明宮則收回目，對著李承宰淡淡地道：

“兩個孩子我帶走了。”

一旁的中年人的目在他上閃了一下，很快收回來，看著很是激，忙道：

“是…謝過長姐！謝過長姐了…”

李明宮對自家人從來冷不下臉，哪怕心中對李承宰失至極，也不過語氣冷淡而已，用真火將兩個孩子託過來，掃了他一眼，道：

“年紀不小了…別想著折騰，給晚輩留個面。”

駕火而起，往天空中去，李遂寬首次飛行，又喜又驚，李遂寧早習慣了，心中卻品味起來：

“前世我還懵懂，並未察覺，可如今這麼一聽，太姑明顯也是知道不事的…”

李明宮並未只在一停留，又往好幾鎮去了，確保幾家嫡系都能正常往湖上送人，沒有欺、偏頗的心思，這才帶著好些個孩子，一路往湖上去，

李遂寧微微低眉，見著前世的諸多兄弟姐妹一一登上了火，一個個對應起來，發覺近半的孩子連未來的模樣都尋不見，夭折得更早，心中酸楚。

他靜靜地拉著李遂寬的手，自家的【昭廣玄紫大陣】已經浮現在眼前，著仙霧繚繞的一紫金玄柱，心中升起無限希來。

‘今生…必不同往日…’

他謹慎地思慮起來：

‘修行太慢了…前世的修行太慢了，我必須有足夠的修行速度，才能讓我的話語被幾位大人重視，才能在關鍵時刻有所作用…才能…得知背後一切的真相…’

‘機緣…機緣…恐怕只能去北海了…可距離實在太遠，至要築基纔能有全而退的把握！’

他本就是遂語輩最出的晚輩，鬥法與實力也高強，前世從山海走過，鎮靜冷酷也到了另一種境界，這才能痛苦地見證整個李家的衰弱、毀滅，最後李周暝的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