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初檸走得幹幹淨淨。但和江平徵的消息，裴遲很早就知道了。

    一年前，程鹽在一次聚會上說了：“檸姐這些年在國外過得可瀟灑了，就是眼變差了。那個新男朋友，看著完全配不上。”

    包廂裏沒有開七八糟的燈，裴遲端著酒杯，靠在裏側沙發上。眼神寡淡又索然。

    周聞叡在一邊笑：“妹妹的新男朋友？有照片嗎？”

    “我哪有照片。”程鹽押了口酒，“上回他們雜誌社來我爸飯店吃飯嘛。聽他們聊起江主編的新朋友，什麽銀塵科技的小公主，說著說著不就對上號了嗎？”

    “要照片問遲哥啊，他肯定有。”

    裴遲角掛著笑，暖黃的燈下，頗有幾分不屑和浪：“我怎麽會有。”

    周聞叡坐過去。

    “你沒有誰有？妹妹從小粘著你，哪件事不得經過你點頭才做。”

    無法無天的大小姐，哪件事需要得到他點頭了。冷笑幾乎要溢出角。

    周聞叡這樣說，周紹平也這樣說。當年就是因為周紹平那句“也就聽聽你的話”，才開始了那段，荒唐到讓人發笑的關係。

    他點了煙，把打火機扔在桌上。

    “哪家雜誌社。”

    穿過噪雜的會所走廊，直到站定在室外，冷風灌進腔，裴遲才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似乎從很早、很早以前，他就討厭周初檸對什麽都不認真的態度。

    可到後來，又怕突然認真。

    江平徵。剛從程鹽口中得到的名字。

    他不知道，這個名字，又值得周小姐付出多真心。

    一周後的聖誕節，時隔六年，他再次出現在周初檸公寓樓下。

    他坐在黑林肯的後排，看到江平徵抱著花，周初檸在他後跟著。

    還是那張冷傲漂亮的臉，羊絨大、短、微卷的、黑茶的長發。

    大小姐為了新鮮出爐的，似乎連花過敏都忍了。

    不遠的教堂在零點準時鳴鍾。和六年前暴雪時空曠無人的街道不同，閃著彩燈的聖誕樹在一瞬間亮起。

    歡呼聲裏，慶祝聲裏，公寓樓下的旖旎正在悄然升溫。

    江平徵抱著花靠近，近到，好像下一秒就能吻上。

    裴遲偏過了頭。命令司機開車。

    幾個月後，江州文旅集團高層邀來銀塵洽談技支持。

    頂層會議室裏，主位上的男人，鋼筆在骨節上轉了幾個圈，聲音輕描淡寫。

    “你們雜誌社有位江主編？”

    技支持是銀塵主提的，無償提供，且沒有任何附加條件。在方琮親自打來這個電話之前，這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事。

    分管雜誌社的李總點頭哈腰：“裴總和江主編認識？”

    裴遲扯了下，在李總探究的目中並沒有回答，但沉默已經代表了答案。

    江平徵自此連升三級，年底還有升至集團核心——隻要維係住銀塵這條大魚。

    “裴總，文旅集團高層來探口風，今年的技支持是否依然不收費。”

    方琮不知道裴遲到底和江平徵有什麽淵源，他向來公私分明，連頭鐵的周聞叡都吃過好幾次癟。

    但近一年來，給這位“江主編”的便利又實在太多。

    “按正常報價收。文旅集團的事以後讓商務部直接理。”

    辦公室門重新關上後，裴遲簽字的作微頓，在紙上無意識地劃出了一道折痕。

    一周前，周初檸回國了。

    從大小姐幾近冷漠的姿態裏，不難看出，對這位江主編，也不過爾爾。

    命運的齒重新開始咬合。他突然意識到，他不再願意為周初檸的“錦上添花”了。

    既然大小姐對誰都是玩玩，為什麽他不能參與這場遊戲？

    和沈家站在同一陣營，在公司安暗線和項目，他又憑什麽放過？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吃冒藥，明明鼻塞已經緩解，周初檸整個人還是疲乏到了極點。

    幸好賀斯煬老時間來了。

    “你昨天回家了嗎？”休息室裏，周初檸掌撐著腦袋問他。

    賀斯煬給倒了杯熱水。

    “住酒店了。盧塞恩開車過來單程兩小時， 周老師。”

    可能是頭太痛，思維也變得極其緩慢：“……連續兩天來展廳做義工。賀斯煬，沒看出你這麽有心啊。”

    一句話後，賀斯煬輕懶的神微微收斂：“嗯，慈善展覽麽。”

    “仙人球”的郵件雖遲但到。

    今天是展覽的最後一天，又逢周末，客人很多。

    到中午，周初檸負責的展區隻剩下最後一幅畫。

    利馬特河上的天鵝群。

    教授的需求來得急，這張本就是拿來湊數的。波粼粼利馬特河上，三五隻天鵝遊曳其中，本有機會為一幅好作品，可惜天鵝的眼睛有輕微虛焦。

    會來慈善展的買家大多眼毒辣。這一幅被剩下也在意料之中。

    所以當午餐時間，仙人球詢問是否還有剩餘作品時，老實代：[還剩一幅，但有瑕疵就不出售了。]

    仙人球的回信來得很快：[無所謂瑕疵。]

    ……果然品味很怪。

    周初檸不知道該怎麽回了。說：[那我拍給你看看？]

    仙人球：[好。]

    幾分鍾之後，周初檸發了付款鏈接過去，仙人球又將最後的“破爛”買回去了。

    不帶一點猶豫的。

    展廳不支持郵寄，需要客戶到店自取。周初檸趴在桌上給仙人球寫售後卡，在姓名一欄卡住了。

    售後卡是作品主創留給買家的作品信息，一般隻有在慈善義賣上才會用到。

    買家可以通過卡片，在產品出現破損、染時，找到主創，用底片重新印刷製作。

    周初檸：[真實姓名需要您提供下呢。]

    仙人球：[不需要售後卡。]

    周初檸撇撇。想必慈善義賣沒參加。買完作品就扔到一邊，也沒機會用到這張卡。

    隻好在姓名欄寫下：仙人球。離開時把卡片給前臺，和作品一起打包。

    裴遲把司機留給了。

    灰暗與鬱的天，冷風卷著雪花刮了一天。坐上車，周初檸捧著手機回郵件過去：[謝老板，我提前下班了。]

    仙人球：[老師辛苦。]

    回到公寓，直到重新躺在床上，才覺一口氣鬆下來。

    有些奇怪。熬完終審方案後，似乎一直於很繃的狀態，困和累更是家常便飯。

    明明以前不會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