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阮清的頭頂上，還著一座沉重如山的貞節牌坊。

    大熙朝，對於百姓戶籍的管控，已經細致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方，似這種曾經嫁過侯府，有些份的人，更是在府必有一本單獨的戶冊，記錄著這一生的每一件重要的事。

    謝遲就是要用這座貞節牌坊鎮著，不準生了旁的心思，老老實實依附著他。

    同時也防著別人惦記，讓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男人敢要。

    所以，無論這輩子走到哪裏，都不可能再有新生了。

    除非，帶上爹娘，逃到山裏去，永遠不與世人打道。

    阮清垂眸，屈膝施禮：“孟大人，貴卿姐姐是為了救我才被毒蛇咬到的，妾恨不得能代貴卿姐姐去死。今後，妾會吃素三年，日日誦經禮佛，祈求貴卿姐姐早登極樂。”

    “哼。”孟如晦鼻子裏冷哼，本不想理。

    雖然知道自己兒什麽心，但旁人這麽說了，總算是死得麵點兒。

    孟如晦心中對阮清的怨恨，也沒那麽衝了。

    馬車裏，響起謝遲不耐煩的聲音：“行了，回了。”

    你是孤的人，整天吃什麽齋？念什麽佛？

    你給一個死人守孝不夠，還要超度另一個死人？

    車馬行，孟如晦在外麵低聲道：“殿下，老臣還有些閑話，想與殿下說上幾句。”

    他倚老賣老，拿出老臣的架子，想近前說些私事。

    謝遲不方便當眾拒絕，便道：“孟叔叔進來說話。”

    孟如晦上車去了。

    阮清是個寡婦，不能與太子同車，隻能如來時一樣騎馬。

    江疏策馬隨在旁邊。

    雖然兩人沒說什麽，但是江疏不知道為什麽，臉上總是掛著很開心的笑容，眉眼笑瞇瞇的，看上去甚是開心。

    阮清看了他一眼，“江大人心不錯，可是因為破了清涼山大案？”

    好像已經很久都沒有他這種輕鬆地笑了，眼中看著，心裏甚是羨慕。

    “是啊。”江疏看了一眼，也不多言，繼續與並肩騎馬前行，笑得都彎了。

    阮清道：“此番，多謝江大人多照拂，才免了許多驚嚇和皮之苦。”

    “嫂子現在說話，越是越見外了。”江疏扭臉，眼睛亮晶晶地看著。

    以前，可是叉著腰，隔著一條街，喊他“江大流氓”的。

    阮清低頭，抿著，淺淺笑了一下，沒再說話。

    已經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偏巧，兩人這有來有去的笑容，被謝遲給抓了個正著。

    馬車裏，孟如晦還在老淚縱橫，“貴卿福薄命苦，與殿下有緣無分，這件事是我孟家有負殿下。老臣追隨皇上三十年，孟氏一族上下，必將如忠於陛下般忠於殿下。”

    言下之意，殿下你不要急，我們孟家死了一個兒，還有旁的兒。

    謝遲聽得不耐煩，惦記著阮清一個人在外麵騎馬，便掀起窗簾看一眼。

    結果，這一看，氣死。

    “江疏，你滾過來！”他一聲吼，也不管孟如晦正在說什麽。

    這一聲，江疏皮實，倒是沒怎樣，阮清卻嚇得差點沒從馬上掉下去。

    江疏想手去扶，卻手臂在了半空，到底沒有到。

    “哎！來了。”他狠了狠心，策馬追上謝遲的轎子。

    阮清低著頭騎在馬上，不管心裏如何打算，臉上都再沒任何表。

    ……

    一行到了城門口，一輛有侯府徽記的簡陋馬車，在城門口停著。

    車前，翠巧兒和香果兒正焦急踮著腳張，遠遠見太子車駕回來了，後麵姑娘一囚服，騎馬跟著，便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姑娘可算是回來了。

    姑娘怎麽一囚服啊？

    姑娘這兩天，不知都遭了什麽罪。

    殿下怎麽都不給姑娘車坐？

    姑娘上還帶著月事，昨晚一場大雨，在山裏不知涼了沒。

    也不知道這樁案子到底了了沒，今日能不能回家。

    翠巧兒和香果兒因著謝遲車駕兩側護衛著軍，不敢靠近，也不能喧嘩，隻能眼著阮清，小聲兒喚著：“姑娘，姑娘！”

    阮清衝們倆點點頭，示意不要急。

    等車馬全都停住。

    謝遲在車不語。

    他不能當著孟如晦這個老狐貍的麵，對阿阮太過關注和優待。

    孟如晦可比常百年難對付一百倍。

    江疏見狀，知是謝遲有心放人回家，便在車邊道：“殿下，侯府的人來接了。”

    “那便由。”謝遲在車裏冷冷答道，之後，衝孟如晦和善一笑，“孟叔叔節哀順變，回頭我向父皇請命，必他好好安於你和嬸嬸。”

    他不再理外麵的事。

    阮清隻能自己下馬，對著車駕盈盈一拜，“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斷案如神。恭送太子殿下。”

    車裏沒人回應。

    大隊車馬重新緩行。

    一直屈膝，低頭，恭敬立在車邊，直到他的車隊進了城，才重新站直子，長長吐了口氣。

    這時，翠巧兒和香果兒才敢撲上來，兩個丫頭與阮清抱在一起，哭得一塌糊塗。

    “姑娘說，讓我們在城門口等著，我們倆就流換著班，日日夜夜在城門口等著，不見姑娘，死也不罷休。”

    阮清鼻子一陣酸，“傻丫頭，從前有個人與人相邀，橋下見麵。可那天，突然天降暴雨，河水上漲，那個人怕失約，就抱著橋下的柱子，活活被淹死了。你說，他傻不傻？”

    香果兒噗地破涕為笑，“可真傻。”

    翠巧兒卻道：“姑娘說的，我聽說過，這抱柱之信。別人都說姑娘攤上人命司，再也回不來了，可我倆不信。我倆就是要等姑娘，就算是被當橋下的傻子，也沒所謂。”

    “好了好了，別人傻，你家姑娘又不傻。”阮清了們倆的腦瓜兒，“我們回去吧。”

    說著，看到翠巧兒角帶傷，“這是怎麽了？”

    “沒事。”翠巧兒低頭。

    “怎麽沒事？事兒大了！”香果兒憤憤道，“起初也不跟我說，還是我換班兒回去時找人問了，那個趙氏，說姑娘你再也回不來了，帶人要去開咱們院的小庫房，說要大家夥兒分了你的東西。巧兒守著門，死活不讓們進去，趙氏就命人打了耳刮子。”

    說到這些，翠巧兒就帶了哭腔：

    “我挨打沒什麽，可是我氣們姑娘有難，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打點疏通，卻不得姑娘再也回不去家。”

    香果兒：“可不是呢！姑娘這還沒怎麽樣呢，們就惦記著分姑娘的東西！還說姑娘是罪臣之，當初的陪嫁，全都是當年世子娶親時的聘禮，本就該屬於侯府的。”

    阮清袖子底下的手，攥得蒼白，薄薄的皮上，青的管清晰可見。

    “好了，我還沒生氣，你們倆怎麽這麽大氣，先回去再說吧。”

    這個侯府，是真不想回。

    可是，不回，又能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