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落到車裡,能看到許南征在接電話,食指很慢地叩著方向盤,聽了很久,才很慢地說了句:“沒有退路了。”
男xing的低沉聲音,帶了些疲憊。這還是今晚他頭次開口說話。
小心看了眼許遠航,用口型問了句:沒大事吧?
許遠航聳肩,也無聲回了句:自己問他。
蹙眉:我怵他。
許遠航攤手:一輩子的冤家。
鬱悶看他,狠狠踢了他一腳。
許遠航疼得齜牙咧地,揚起拳頭對晃了晃:死丫頭。
車裡人還在接電話,卻忽然敲了下車窗,示意蕭余上車。
沒敢耽擱,又狠狠補了一腳,立刻繞到副駕駛座那邊上了車。剛才關上車門,許南征就已經掛了電話,對許遠航說:“家裡人問你什麼都注意點兒,別什麼都說,聽見沒有?”
許遠航嘿嘿一笑:“老哥,有些事兒我懂,可有些事兒還真不知道怎麼說。”
許南征從口袋裡出煙盒,銜了一支在裡,含糊道:“什麼事?”
“那天你媽問過我,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孩從網上看你,直接有人問3GR的老總有幾個老婆,據說有人言之鑿鑿說背景這麼深,早有好幾個了。你看看,你媽都急了,管它領沒領證,怎麼也要帶回來一個過過場吧?”
還真是找死呵。
蕭余裝作沒聽見,隨手調著電臺。
“我倒也想呢,”許南征嗤地笑了一聲:“這一年都住在公司,連家都沒時間回,還有空養好幾個老婆?”
“問我時我還真說了,估著金屋藏總有幾個,”許遠航說得繪聲繪,“長發的,短髮的,我倒都見過,可都沒笑笑好看。”
手頓了下,立刻揚起拳頭,對他狠狠揮舞著:死小子。
許遠航笑得晦,剛想再添油加醋兩句,他已經隨手把領帶解到了口,慢悠悠地說了句:“夠了啊,”那墨沉沉的眼底,沒有任何笑,“下次再拿笑笑說事兒,把你拎到護城河沉了。”
車外的人依舊嬉皮笑臉,趴在車窗上還想再逗貧,他已經踩下油門,嗡地一聲開了出去。許遠航險些被他帶的摔在地上,趔趄了下,吼得三分帶笑:“全北京城就屬護城河最髒,老哥你也太夠意思了!”
直到開出院門口,兩個人依舊沒有說話。
車空調被打的極冷,這是他十幾年的習慣,永遠保持清醒的備戰狀態。
蕭余只覺得冷,將包抱在懷裡,稍許讓自己暖和了一些。許南征不說話,也只好隨手調著電臺,正是晚間時段,大多數點歌娛樂節目,轉了一圈回來依舊停在了點歌的調頻。
不知是誰點了首莫文蔚的老歌。
那個黑髮黑眼的慵懶子,總用淡淡的鼻音來演繹,略帶溫馨,卻又多是些莫名的心酸。
終於忍不住,先開了口:“很嚴重嗎?”
他沒說話,只搖下了自己那一側的車窗。
風就這麼灌進來,gān燥熱氣滲到車每個角落,chuī得頭髮飛,他卻已經點了煙,深吸了口,像是要一不剩地qiáng肺里,才算是過癮。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微笑著回看:“很嚴重。”
一貫如此的語氣,仿佛不大在意,也不太上心。甚至懷疑有天塌下來,他也是這句話。
他很快轉了話題:“剛才看你胃口不好,怎麼?阿姨做的不合胃口了?”
搖頭:“沒什麼,估計下午吃的太晚,剛才還不覺得。”
其實晚飯時他也是這樣,只迅速吃完自己碗裡的米飯,卻沒吃一口菜。
忽然響起的鈴聲,打破了兩人難得的jiāo談。
前面正好是綠燈,他邊開車邊用右手在側著藍牙耳機。其實他的手已經離得很近了,卻頻頻錯過。蕭余掃了眼駕駛座fèng隙的耳機,拿起來替他戴上。
他接電話時大多是沉默的,不喜歡多說話,如果真有重要的事,就會直接把下屬都到公司開會。眼下也是這樣的狀態,他始終在聽著,手指不停敲著方向盤,像是在審視,或是在思考權衡。
只這麼看著,就覺得整個心被他的手指牽著,跳的很慢很慢。
幾近窒息的慢。
等許南征說完,才繼續未完的話題:“要不要先去吃東西?我有點兒了。”
他抬手看表:“沒有時間了,今晚要開會,他們都在等我。”
哦了聲:“可我不想自己吃東西,你陪我吃完再去,也不會晚多時間的。”
這話聽著是在耍賴,其實也不過是想讓他休息一下。
走前許媽媽悄聲囑咐過,許南征已經連著幾天沒睡了,讓自己想個辦法緩解下他的qíng緒。睡覺是沒可能了,可總要神經放鬆才好,哪怕吃點兒東西,聽自己閒扯兩句臺北風qíng也好。
許南征把胳膊出窗外,彈掉了很長一截的菸灰,笑著說:“笑笑,別胡鬧。所有人都被召回公司了,明天再陪你吃宵夜。”
最後下車時,他扔給一張門卡,立刻大步流星地往大廈里走。如此的架勢,連門口值班的保安都被唬住了,猶猶豫豫著沒敢上去攔,倒是一手把跟在他後的蕭余擋了下來。
“哪家的?這麼沒規矩?”保安很不耐地抱怨。
“3GR。”亮出門卡,深藍的繩子上淺淺地印著無數個3GR。
“不是我為難你,”保安一聽是這家公司,立刻算是了聲音,“這樣不登記進去,丟了東西我就要捲鋪蓋走人了。”
苦笑接過筆,糙糙簽了名字。
等上樓時,許南征已經進了會議室。縱然自己和他關係再好,也不是3GR的人,就跟著書進了許南征的辦公室。
這麼多年,無論在上海還是北京,他的辦公室始終一個樣子。
四層書架幾近堆滿,大多是外文原版,還有土木工程的專業書。當初他在清華讀的是土木,要不是因為那場席捲全球的網際網路高峰,他也不會放棄了繼續讀博的機會。
桌上很gān淨,只擺著個相框,是早期創業員工的合照。照片裡的他就如此坐在眾人之間,撐著下看鏡頭,簡單的牛仔恤衫,一張臉卻年輕的嚇人。
坐在辦公桌後翻了會兒書,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直到被空調凍醒時,已經是凌晨四點。
被凍了一夜,本不直,只能用手不停著,緩解關節的疼痛。
“笑笑。”
門忽然被推開,劉書探頭問:“要不要吃些東西?”
想了想:“現在這時間,附近應該沒什麼點餐的地方了吧?”
劉書虛嘆口氣:“跟了許總五年,他的脾氣我還不清楚?早準備好速凍水餃了。”
又是速凍水餃呵。
當初在上海借住在許南征家,自主自發地學了幾個菜系,吃的宿舍那幾個小妞都眼睛冒,以蹭飯為最大樂趣。可到最後才發現,這種手藝本毫無用武之地,他永遠是凌晨才到家。哪還有胃口吃那些香味俱全的飯菜?
到最後的手藝全都便宜了那幾個小妞,在家裡卻只能做最簡單的東西。
熬粥,或是煮速凍食品。
沒想到回來北京了,還是這樣的需求。
結果為了餵飽會議室的人,兩人足足拆了八袋水餃。
到最後一個堂堂客戶總監已徹底淪為煮飯的阿姨,看著鍋底湧起的水泡,又一次將帶冰的餃子扔下去,拿筷子撥弄了兩下。
正調火時,聽見後有腳步聲,便隨口問了句:“也不知道這些夠不夠,要不要再去便利店多買些?”一隻手接過手裡的筷子:“估計不夠,你面對的是群láng。”
本以為是劉書,卻沒料到是他這個工作狂。
沒回頭,隨手叩上鍋蓋,笑說:“如果是láng,也是你bī的。跟著你這樣的老闆,就是不破產跳樓,也一定會過勞死。”
他已經了西服外,只穿著件黑的襯衫,脖子上還掛著公司的門卡,儼然一副IT好青年的架勢:“好幾年沒吃你煮的餃子了,本想好好吃幾個,全讓他們搶了個gān淨。”
哭笑不得:“人家為你賣命,連餃子都捨不得給人吃?”
“捨得,”他裡含著一支煙,把鍋直接端起來,就這麼湊在爐子上吸了口,直到徹底點燃,才笑說,“就是不捨得,也要做出老闆的姿態,所以只能跑來搶占先機了。”
蕭余被他逗得笑起來。
看著他一會兒揭開鍋蓋,一會兒又拿筷子拉著餃子,終於忍不住去搶筷子:“我說許總,你又不給我薪水又搗的,我可不管你了啊,”
許南征有意抬高了手臂,蕭余手去搶,卻因為穿著高跟鞋險些摔倒。他手先一步扶住,蕭余只是恨恨收回手,“我不管了,你自己煮吧。”
在人里不算是矮的,踩著高跟鞋已經bī近175,在上海念書時幾乎可以平視任何男人。可不知怎地,面對著他卻總要抬頭說話,從小到大都像是被迫一樣。
豈料本該是很好的氣氛,他卻忽然收斂了笑意:“沒想到這最後的晚餐,還是吃你煮的餃子。當初我在上海時,好像你也給我煮了次水餃,速凍的,那時候的餃子難吃的。”
那過分專注的眼中,似乎有那麼一瞬的浮。
想看清時,許南征已經用筷子夾起一個,囫圇吞到了裡:“好久沒吃你煮的東西了,你多久沒去看我了?”
蕭余有意避開這問題:“還沒吧?”
“當年在上海天天住在一起,現在回了北京,反倒難見一面了,”他又夾起個餃子,遞到邊,“了,味道不錯。”
愣了下,才小心咬住水餃,就著他的手吃了下去。
他看:“如何?”
這表qíng,坦dàng的像是自己煮的一樣。
蕭余有些想笑,有意說:“還一道水呢,半生不的。”
結果陪著他們整晚,當走出公司電梯時,已是黎明破曉。
整個大廳空曠安靜,還沒有人走。側門邊,昨晚進來時遇見的保安正在打瞌睡,頭一頓一頓地,似是在清醒與睡夢中做著掙扎。
在登記冊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字跡潦糙得嚇人,像是在急著趕上什麼,匆匆而就。
其實,的確一直在追著他的腳步,不止是昨夜。
黑墨似乎是用完了,寫下的字深深淺淺,看不分明。
正想著要不要再重描一次,保安已經醒過來:“呆了一夜啊?你們老闆可真不人道,今天不用再上班了吧?”
笑了下,隨口道:“是啊,資本主義榨人。”
上班也倒輕鬆了,是今天上午的航班飛西藏,外景拍片。前幾天製片還叮囑自己一定要好好休息,以免高原反應太厲害,可誰又能料到上飛機前一天還是徹夜通宵?
今天是許家老爺子大壽,還是老規矩,家裡吃,沒外人。
到了許家的小院門外,略定了心神,才手去按門鈴。門是被老阿姨打開的,意外的,竟沒有熱鬧的氣氛,反倒是安靜的有些嚇人。
徵詢地看了眼老阿姨:“怎麼這麼安靜?”
“老爺子氣頭上呢。”
進了一樓,玄關的鞋櫃旁已經擺了不雙鞋,略掃一眼就知道許南征已經來了。估又是他沖了老爺子的脾氣,這種日子口,竟還招惹個近百歲的老頭子大發雷霆:“是不是在書房?”
阿姨仔細把的鞋放好:“嗯,在二樓書房,就爺孫兩個人,已經半個小時了。”
單獨談話已經很嚴重了。
好像上一次還是在自己高中時,他放棄讀博的機會,要去上海開公司。
那時候也是這樣,爺孫兩個獨自在書房一個下午,最後他出來時只拍著自己的肩說,小丫頭,我要去上海了。也因為他一句話,放棄了清華志願,一門心思考到了上海。
上了二樓,從沙發到獨椅,再到臺外都站著的,足足聚了二十幾口人。
氣氛格外嚴重,有人低聲不咸不淡jiāo談著,也大多不茍言笑。其實早就習慣了,許家歷代軍人,這一輩除了許南征和還在念高中的堂弟妹,也無一例外均是軍裝裹。這樣家庭出來的人,說話都是一個調子,就連還在軍校的堂弟也是這樣。
直到跟著許媽媽進了廚房,才低聲問:“這次又是為什麼?惹爺爺這麼生氣?”
許媽媽親自洗了手,去泡了茶:“外邊很多閒言閒語,傳進院兒里很難聽,老爺子本來聽著就心qíng不好,正好今天有不人來祝壽,私下裡多都問了句,要不要幫南南什麼的。其實老部下都是好心,可老爺子都這麼大年紀了,肯定是要面子,哪兒得了這種話。”
蕭余頷首,示意自己明吧。這幾天的報導是太兇了。
許南征的3GR網站財報出來沒幾天,網上就傳遍了。下半年整整虧損了十七個億,幾乎是去年的□倍,更有傳聞說3GR馬上就要納斯達克退市,自然有很多難聽的話。
就連自己助理都在茶水間八卦得興,說什麼估計3GR一倒閉,網際網路界要震dàng了。
端著茶盤走到書房門口,凝神聽裡邊的靜,似乎沒聲音,敲了幾下門,依舊沒反應。到最後也只能著頭皮,開了口:“爺爺,是笑笑啊,給您祝壽來了。”
話說完,裡邊依舊沒靜。
真沒了主意,回頭想要徵詢意見,才看到客廳里臺上的人都有些沉默,似乎也不知該怎麼辦。蕭余著茶盤,正是進退為難時,裡邊終於回了話:“進來吧。”
聽見這話,才算是鬆了口氣,小心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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