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禎聽到他聲音，急忙上前幾步，又覺得居高臨下看著他不太妥當，便坐在他床邊。

    “督軍，您醒了？哪裏難嗎？”寧禎一連串問。

    盛長裕看著。

    一向強勢的男人，此刻眼神都虛弱了幾分。

    “子彈了下心包，軍醫說兇險歸兇險，如果調養得當，並無大礙。不會留下疾。”程柏升在旁邊解釋。

    盛長裕：“我死不了，你不會做寡婦的。”

    寧禎：“……”

    想暗罵他幾句，可想起了他推開了父親；又想起上次他質疑時，暗中詛咒他被子彈打穿，心裏越發沉重。

    “督軍，您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的。”寧禎說著，聲音有點哽。

    手突然被握住。

    盛長裕的手掌，不同於往日的幹燥、灼熱，此刻的，掌心冰涼。

    寧禎越發覺得難以忍，一行淚落了下來，滴在他手背。

    “沒事，您不會死的。”寧禎哭著說。

    盛長裕靜靜看著。

    程柏升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寧禎握著他的手，沒有再說話，眼淚流淌了片刻，忍住了。

    騰出一隻手掏了巾帕臉。

    “哭得真難看。”盛長裕說。

    寧禎：“見笑了。”

    “躺著無聊，全靠你給我逗樂。”他說。

    寧禎：“……”

    他沒有鬆開手，平躺著，眸幽靜看：“在港城玩得如何？”

    “柏升代了任務，我一邊逛街一邊‘演戲’。本就不太會演，累死了，笑得臉酸。”寧禎道。

    盛長裕：“柏升說你做得很好，報紙頭條喜歡寫你。”

    因為督軍夫人漂亮。

    高調出場，貌又時髦，會帶報紙的銷量，民眾喜歡看。報社不是做慈善的，頭版頭條位置珍貴。

    督軍的生死，不是每個人都關心。要不是夫人那般麗，非常“賣座”，也不會在報界引起如此大的反響，從而得到程柏升“轉移焦點”的目的。

    “能替督軍出力，我深榮幸。”寧禎道。

    又趁機說，“督軍，寧家和我永遠都是您的馬前卒，為您出生死。”

    “嶽父要是像你這麽會表功，我也不至於總和他生氣。”盛長裕道。

    寧禎：“我阿爸一把年紀的人了，他拉不下臉。而且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恃才傲，應該被誇獎，而不是自誇。”

    盛長裕重傷中，肝火不燥，意外好脾氣：“下次我誇誇他。”

    他們倆說著話，軍醫進來了。

    寧禎出手，退到旁邊。

    接下來幾日，寧禎都在盛長裕的病榻前照顧。

    喂藥、喂飯，幫襯他翻翻、後背、洗臉洗手。

    他如廁不肯讓寧禎來，是副進來伺候。

    程柏升不是時刻都在，他有很多事要忙。寧禎回來後，程柏升可以放心出去大半日。

    “……福州駐地有點異。”程柏升對盛長裕說，“是否需要發電報申斥？”

    “先示弱，放任他們搞鬼。一旦抓到了把柄，派人前往，抓了孫茂生。明正大殺了他，換上咱們的人。”盛長裕道。

    孫茂生是大帥之前的老部下，今年快六十歲了，始終不把盛長裕放在眼裏。

    寧禎聽著這話，想到了自己的父親。

    一年前，的父親差點也被這樣收拾了。

    寧禎還不清不楚戴著一個“細”的帽子。

    以至於，寧禎照顧盛長裕的時候，越發仔細小心。

    寧禎想起盛長裕之前對寧家的行為，心底是憎恨與戒備的，理智上卻又能理解。

    接手老宅的幾對牌後，也換了好幾個不聽話的管事。

    在其位、謀其政，寧禎又能高貴到哪裏去？

    要牢記教訓，也要記恩。

    能緩和跟督軍的矛盾，就要盡力去做。

    “我何時提一提櫃？就說我也很盼他去摘玉居過夜，盼他給我麵。把這一篇翻過去。”寧禎在心裏想。

    現在不適合提，因為他還不能下床，說了顯得寧禎很虛假。

    耐心等一等好了，不能之過急。

    寧禎住到督軍府，在程柏升的授意下，往老宅打了個電話，告訴老夫人說自己回了蘇城。

    督軍親自接了來督軍府。

    “督軍讓我小住幾日再回去。”寧禎說。

    老夫人：“你該回來了，一堆事呢。”

    “我也不敢忤逆督軍。”

    “你他跟我說！”老夫人道。

    寧禎：“督軍現在在開會，稍後他給您回電。”

    老夫人似歎了口氣：“算了，你們小兩口的事，我不該手。你安心住下吧，家裏的事阿渡幫襯我料理。”

    ——給危機。

    寧禎：“姆媽，我會盡快回去，替您分憂。”

    不怎麽著急，卻又要表現得很著急。

    隻是電話裏，老夫人看不見表，寧禎隻需要聲音上做文章，尺寸拿得很好。

    老夫人又說了幾句，叮囑好好服侍督軍等。

    電話掛斷，老夫人一個人獨坐。

    好半晌，才把心腹管事媽媽到室，與談。

    “……督軍應該沒什麽大礙。”管事媽媽寬老夫人。

    老夫人：“他要是真死了，我們都要完了。希他沒有大礙。”

    地盤、家財，沒有督軍誰來替老夫人守？

    老夫人雖然最次子盛長寬，卻很清楚明白，次子在軍中毫無威。大帥去世後，隻盛長裕接得住大帥的地盤與軍隊。

    盛長裕有一萬個缺點，老夫人時常被他氣得半死，卻又萬萬不想他出事。

    他是定海神針！

    沒有他，老夫人的富貴尊榮都是空中樓閣。

    “阿裕應該有個兒子！”老夫人對心腹媽媽說，“有個帥，不管年紀多大，都有個名目立起來。子彈無眼……”

    “您想讓三姨太生？”

    “阿渡生是最好的，不像寧禎那樣刁鑽。”老夫人說。

    “可應該夫人生。夫人娘家父兄手裏有軍隊，也有威，他們會幫襯帥。三姨太沒人依仗，隻有您和督軍。”管事媽媽說。

    “寧禎到時候不肯聽話……”

    “是盛夫人，就得聽您的話。若真有那麽一日，需要威，會把‘孝道’掛邊，更需要您。會比現在更賢良。”管事媽媽道。

    老夫人：“你說得對！”

    “老夫人，您是想……”

    “做好準備。如果下次督軍來老宅，就讓他們倆圓房。”老夫人道，“我這幾日擔驚怕，吃不下也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