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春樓。
二樓雅間。
容時箐一襲淡青綢袍,玉冠束發,坐於窗前桌案前,手持酒盞,輕垂的眼瞼安靜寧和,像極了多年前在鄴城的茶樓中等薑映晚時的模樣。
窗外車水馬龍,不時有攤販和行人的喧囂聲,熱鬧非凡,和雅間中的寂靜形鮮明對比。
但坐在案前的男子,始終一未。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雅間外終於響起一串低緩的腳步聲,不多時,雅間門被推開。
容時箐聞聲抬頭,當看到門口那道深刻於腦海中的影出現在視野,側不自覺地鬆開一抹溫笑,就像即將遠行的徒者,從清晨等到黃昏,終於等到了想要見的人。
“我還以為。”他放下酒盞,由於長時間的握盞姿勢,指節有些僵,轉而去為斟茶,“薑妹妹不會來。”
他喊了從前在鄴城,日日相伴時最喜歡也最常喊的稱呼。
薑映晚對上他重新溫潤謙和的目,卻再難像從前那般,歡歡喜喜地喊出‘時箐哥哥’四個字。
發現了的沉默,容時箐掩住眼底苦,側笑容更甚幾分,神如常地將斟的茶放在對麵的位置。
“我們之前喜歡的茶,特意讓人備的,味道和從前一模一樣,可要試試?”
薑映晚中說不出的酸漲。
這酸漲,一路向下,蔓延至腔,隨後像是找到了適宜的地方,落地生,在瞬間的功夫,放大數倍,直至將整個腔都泡。
腳步僵,但終是走過去,一步一步,就像從現在,邁過時間洪流,走向遙遠的曾經。
“味道如何?”他輕聲問。
薑映晚瓣微抿,茶水的清香在齒間蔓延,隨著劃嚨,那然的漲,突兀找到往上的出口,上湧竄至整個口腔。
就連呼吸,都漲得難。
放下茶盞,一口未再,強下這異,聲線如常地點頭,“和從前一樣。”
和從前一樣。
但一切,卻已是人非。
容時箐注意到放下茶盞的作,什麽都沒說,隻很快提到,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欠的解釋。
“自上次牢獄一別後,一個又一個午夜夢回,我都在想,薑妹妹可否會怨恨我。”
“但後來,我才想明白,任何人都有資格問,‘是否還在怨我’這一句,隻有我,沒有資格問。”
薑映晚無聲抬眸,目從冒著熱氣的茶盞上離開,落在他上。
“伯父伯母在南江途中的不測,我確實早已知曉,兩年前在裴府初遇那日、以及你在槐臨時和我說起伯父伯母的每一次,我心中都在掙紮。”
“我知曉你始終痛於伯父伯母的離去,但我卻不敢告訴你,不敢告訴你……伯父伯母的故去,與我義父有著一定的關係。”
容時箐側的那弧度逐漸維持不住。
他眼皮垂下些許,從和對視,到覆下視線看桌案。
“我既怕你怨恨於我,怨恨於義父,又怕我們往昔一起長大的所有過往全部化為灰燼。”
“我想留下你,更想與你長相廝守,而義父……”
他聲音忽然頓了頓。
就像被哽住,緩了又緩,才接著開口,
隻不過這次,他緩慢抬眼,與對視。
“義父從始至終都從未想過謀害伯父伯母,更從未想過對薑家不利,他將我看親子,亦將你看大半個親生孩子。”
“在大皇子封地的那些年,他了太多折磨,無數次的九死一生,活著離開後,我不忍看著他再次步牢獄,遭那些無止境的磋磨與痛楚。”
“也不想讓你怨恨於他。”
“所以……”他呼吸帶著幾分,“我從不敢在你麵前提他,更不敢,對你說出那些塵封的過往。”
薑映晚沒辦法形容心中是什麽覺。
鄧漳的麵容和父母雙親在鄴城十多年的畫麵一幕幕替在腦海出現,那種糾纏,就像有一麻繩,在拚命地收神經,把那些畫麵碎又再次複原。
腦海深的劇痛,讓本能地回避了這個話題,不談鄧漳,不提鄴城,隻問了一句:
“裴硯忱說,你要去邊疆了?”
仍舊沒有喊‘時箐哥哥’這四個字。
或許自己並未注意到這個無意識中的小細節,但心細如發的容時箐,卻不自覺地捕捉這個微末中的細節。
他端著酒盞喝下,角重新揚起笑,盡量語調輕鬆地說:
“是,京城並沒有我想象中的好,我也不太適應這裏的生活,邊疆倒也不錯,隻是……”
容時箐語氣微停,看向,“以後怕是沒有相見之日了。”
“我們的那些約定,怕是也要注定食言了。”
薑映晚想起了他說的約定是什麽。
是在槐臨時,他們相約的未來。
那個時候,他們說好了執手白頭,相依到老,說好了大婚後離開槐臨的種種,更規劃了很多婚後簡單而平凡的靜謐生活。
在那些規劃與暢想中,薑映晚還記得,有一次他跟說,他有一個重要的人想帶去見,隻是他們親時,那人無法親自到場,還說,待年後他們離開了槐臨,若是有機會,他帶去見一見那位重要的人。
當時追問他,那個重要的人是誰,他沒告訴,說見了便就知道了。
隻是他們沒等來大婚,自然也等不到去見那人。
現在想來,他口中的那位重要之人,應該便是鄧漳。
臨窗桌案的不遠,有一樽香爐。
映和著嫋嫋茶煙,升騰著縷縷的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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