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沉水香溫澹宜人,蘇若坐於其畔,長久地沉默著。
即使前一世到了來自親生父親的刻薄相待,由於師承於蘇家,也從未曾怨恨過蘇家。
但直到此時,為蘇家人的家族榮耀才自心底油然而生。
蘇家人到底是忠義的,就連蘇綬也是。
他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起碼盡到了一個忠臣的本份。
從東宮出來,蘇若覺得心裏頭更加空爽了些。
隻是當走出宮門時才忽然想起來,依舊沒有給機會太子,讓他早些還了的,隻是他如今或許也不著急了吧?畢竟蘇家是太祖欽定的護國忠臣,太子話說的很明白,虧欠蘇家的份,並不隻有一點點了。
至於他當初讓蘇若開的那個盒子裏,那束青究竟又藏著什麽?
蘇若依然好奇,但同樣不會去探究。
原先以為已婚的太子怕是有什麽不得已而深藏於心的事,但見他與太子妃竟是這般琴瑟和鳴,那斷然就與兒長無關了。如是這般,便更是不能的。
似箭。
蘇家給兩位小姐行百日宴這日,原本隻打算邀請關係親近的親友,不料竟不請自來了許多賓客,於是外院院滿滿當當地都鋪開了宴席。
府裏三位太太,二房的沒了,三房的才出月子,自然隻能為掌家大主母的徐氏一手辦。
按照計劃中席位,徐氏早早就安排妥當了,並預想這日能輕輕鬆鬆地當個清閑大主母。可是從早間開始,陸陸續續來了這麽多人,本來就不怎麽溫婉的逐漸暴躁。
“怎麽來也不打個招呼!這麽樣當口怎麽著備菜備酒?!這些人都打哪兒來的呀?往日裏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係呀!……”
蘇若不得要上陣幫忙張羅,剛領著人把後花園的小樓收拾出來當宴廳,就聽人說鎮國公與楊夫人來了。
放了事急忙去迎,卻在園門口就讓人一雙長臂給兜住了!
“急什麽?滿地石頭塊兒,看給絆著了!”
這帶著輕的聲音又快又急,蘇若抬頭,看著麵前這團漆黑的臉,心頭一陣激,兩也瞬間發:“你,你……”
“我什麽?當然是我回來了!”
韓陌手將攬懷裏,聲音得像棉花糖:“阿若,阿若,我好想念你。”
蘇若也回擁著他,整個人都在輕。
……
楊夫人一來就跟著徐氏走了。
被落在後頭的鎮國公看著背影滴咕起來:“這婆娘,來這兒都跟來自家了似的了!”說完他扭頭看向蘇綬:“這陣子沒在這兒叨擾吧?”
蘇綬扯了扯角:“夫人大駕臨,是蘇家的榮幸,怎敢說叨擾?”說完目別有意味地往鎮國公上也掃了幾眼。
這陣子,豈止是楊夫人常來常往,他鎮國公不也隔三差五找上門來了嗎?他後院地窖裏埋了十來年的陳釀,這倆月倒快空了一半。
鎮國公嘿嘿嘿:“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說完推著他往屋裏走:“哎呀,好些日子沒見了,來來來,咱們今兒好好嘮嘮。”
蘇綬不知他怎麽有臉說出有日子沒見的這種話來的。
明明前兒才在他這裏混到夜半才走!
但他拗不過人家,腹誹的當口鎮國公已經半推半催地把他推進了屋。
“我家陌兒回來了,方才你見著沒?”進屋坐下,鎮國公便迫不及待地顯擺,“這小子嘿,愣是帶著幾萬人把那幫叛軍剿滅幹淨了,這兩三個月,他從滄州打到乾州,又從乾州打到淮北,本來我還擔心他沒上過戰場,幹不來這事,特意代了兩個老將跟著,沒想到,他竟然長得那麽快,吃了敗仗後立刻舉一反三,把人打得屁滾尿流,那兩個老將,竟沒派上什麽用場!”
為父親,他的言語裏滿是自豪。
蘇綬聽聞,也不住點頭:“世子確實讓人刮目相看。”
誰能想到,這次剿滅叛軍功勞最大的,會是不到一年前,那個帶著人馬到蘇家來耍威風的惡霸小閻王呢?
“你這麽覺得?”鎮國公挑眉覷著他,而後笑容漸甚:“這麽說來這小子在你眼裏還過得去嘛!”
蘇綬瞅他一眼,舉茶不吭聲。
“既然你也看得上他,那咱們打個商量唄?”鎮國公打蛇隨上了。
“不打。”
蘇綬低眉垂眼地抿茶。
“我都還沒說什麽呢,你怎麽就拒絕上了?”
“因為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你怎麽會知道?”鎮國公兩眼骨碌碌轉著,一會兒,又湊過去:“你真知道?”
蘇綬放了杯子:“那國公爺倒是說說。”
鎮國公又嘿嘿笑起來,他捋著胡須,說道:“你看,我家阿瞞年歲不小了,俗話說男大當婚,大當嫁,難得你我兩家如此親近,結個兒親家可謂親上加親啊!老蘇你說是不是?”
蘇綬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著他:“這就對了。你想讓我若姐兒當你們家的人,我不能答應。”
鎮國公愣了:“這話怎麽說的?我韓家三六聘明正娶,阿抬大轎抬過府做世子夫人,怎麽就不能當我韓家的人?你是說我們韓家配不上?”
蘇綬看向門外,說道:“不是配不上。是若姐兒隻能當我們蘇家的人。”
“這話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我家若姐兒,即將為天工坊掌門人。將繼承我們蘇家的祖業,將蘇家製作技藝發揚大。”
蘇綬說著,從懷裏出了一份文書,展開後的頁上,明明白白的寫著“將天工坊傳於蘇若”等字樣,而且末尾已經寫上了蘇綬的名字,並且蓋上了他的印章……
“這——你們蘇家不是傳男不傳嗎?”鎮國公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你這肯定是假的!你這個人迂腐又刻板,怎麽可能會把祖業傳給兒?
“蘇綬啊蘇綬!沒想到你為了拒絕我,竟然如此心積慮,不要臉的使出了這種手段!”
鎮國公抖地指著他,幾乎語無倫次!
誰都知道,天工坊是蘇家祖傳的家業,他們家的製鎖技藝至今不曾外傳,也絕不能外傳!
而傳男不傳,也是任何一家擁有獨門技藝的人家共有的作!蘇家又更為重視這門技藝!
他們蘇家每一代天工坊的掌事者都是掌家宗子,他竟然說要把天工坊給蘇若掌管?
誰他的相信呢?!
當他看不明白麽!
“你個狡猾的老狐貍!你個猾的老小子!你暗虛偽!你就是因為若丫頭懷絕技,害怕將你們蘇家的手藝傳出去,才想出來這樣的說辭!
“你怎麽可能把天工坊給呢?
“你真是太自私了,為了守家,居然連親生兒的終幸福都不顧!天下有你這麽當爹的嗎你!”
鎮國公氣憤得不得了。
他知道,蘇若是娃兒,如果嫁人,這門技業就帶出了娘家,隻要出了閣,蘇家可管不了將來傳給誰,想保護家族利益他能明白,但他也不能不顧親生閨的幸福啊!
難道韓家求親是為了謀奪他們蘇家的基業嗎?
難道他還想把蘇若鎖在家裏一輩子嗎?!
被他痛罵了一通的蘇綬卻依舊從容自若,他慢條斯理的抿了口茶,然後看回去:“國公爺如此心疼若丫頭,口口聲聲在為著想,那你難道就沒想過,接掌天工坊也許是若丫頭自己的心願嗎?”
鎮國公怔住。
蘇綬輕哂:“若丫頭的本事已經接近蘇家先祖,誌在鎖道,天下可沒有第二個天工坊可供盡探索。
“嫁人生子也許是一種幸福。能被國公爺看中當兒媳婦也是的榮幸。但對於來說——國公爺真的有把握,寧願舍棄天工坊,也要選擇嫁到韓家?”
鎮國公竟說不出話來……
換別的姑娘,他自然是有幾分把握。但這可是蘇若!是短短時間就已名京師的“鬼手”!這姑娘是有十足的本事憑自己在世間立足的,不需要嫁人來給自己尋求倚仗,哪怕是他們權大勢大的鎮國公府!
鎮國公在武學上也取得了一定就,他懂得一個人能修煉出一技之長有多麽的來之不易,何況蘇若的本事一看就知道是有誌於此,並非出於無奈而練就,這樣的姑娘,真不太可能會輕易放棄誌向而選擇嫁人……
可要是不嫁,那他兒子怎麽辦?!
“嫁還是不嫁,那還是要聽若姐兒親口說才!”
這時候楊夫人急切的聲音傳了進來,接著也腳步急切地與徐氏一前一後進了門檻。
“蘇大人,若姐兒與阿瞞早已經兩心相許,你也不是肚裏的蛔蟲,為何不問問意見,就擅自替做決定?萬一不想要天工坊,而且願意選擇我們阿瞞呢?”
徐氏早就與在外麵把屋裏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了,此時也幫腔道:“是啊,怎麽著也先問問孩子的意見!”
太了解蘇綬說一不二的格了,如今他能做出把天工坊給蘇若的決定,確實是讓人意外且震驚的,而他看起來,可一點都不像是信口胡說的樣子!
但到底要選擇什麽樣的未來,該由蘇若自己決定,很擔心蘇綬強橫行事!
蘇若對韓陌如何,是看在眼裏印在心裏,像那樣的姑娘一旦了心,這怎麽能割舍得下呢?
而好不容易最近蘇若對蘇綬的態度有所緩和,他可絕對不可以再犯湖塗,引起親閨對他更深的恨了!
否則這個家到時會鬧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呢!
“行。”
出乎他們的意料,蘇綬聽完並沒有反對這個提議,而是把茶杯放下來,痛快地說道:“吳淙,去把大姑娘請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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