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鶴卿側倚門框,乜斜眼,抱臂而觀,許久,嗤笑一聲,“你既這麼放心不下,何不過去一趟,左右太池離這兒也不遠。”
戚北落長睫一,似回過神來,眉尖一瞬舒展,旋即又幾不可見地蹙起,“孤方才只是在想黃河漲汛一事,并未想其他。今日公文這麼多,孤哪里有時間去太池閑逛?”
為讓自己的話顯得真實可信,話音未落,他便伏首埋案,專注于案卷。
卻不料整潔的紙張上,不知何時已滴落顆碩大的墨點,滲理,墊在下頭的幾張紙也跟著一道遭殃。
他心煩氣躁,了紙張,隨手一丟。
奚鶴卿忍不住笑出聲。
今日公文多?哪日公文不多?前幾日公文最多的時候,他還不是照樣跑去顧家,教一個十歲孩舞劍?
奚鶴卿摁了摁眼角笑出的淚花,“你不去,那我可去了。”
走出幾步,他半側過頭,余往后瞥,“聽說皇后娘娘今日不僅請了各府姑娘,還請了幾個未婚配的小侯爺和世子,本是要給你作伴的,現在你不去,他們可就要稱大王了。”
戚北落換好一張新紙,筆鋒才剛準備落下,聞言,手腕一抖。好好的字,第一筆就這麼寫廢了。
他抿看著,一言不發。
筆畫尾端的墨跡,沿著澄紙的紋理,蜿蜒氤氳,仿佛人飛揚的發梢,分明,纏繞住他的心。
昨日從顧家回來后,他心底便升起了悔意。
不過是個傳聞中的人,都沒人真正見過,自己何必這般較真?夜后,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一閉上眼,他就忍不住去想,此刻會是何模樣,可是被他氣哭了?
那他可遭大孽了。
是以夜深時,他翻墻,去了定國公府,去瞧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小姑娘沒哭,好端端地坐在燈下看書,安安靜靜的模樣,自是一副清清亮亮的畫,是瞧著,就人打心底生暖。
他一時心曠神怡,便在高墻上多坐了會兒。
月影漸高,蟲鳴幾許。
看了大半晚的書,他也在高墻上,看了大半晚的。想著要是能就這麼看一輩子,他也知足了。
南窗里的那片燈火熄滅,他也該回去,可腳卻像生了似的,如何也挪不。白日里顧飛卿稚的問話猶在耳畔,夜深人靜時便更加清晰,如一聲強有力的拷問,直擊他肺腑。
小姑娘的轉變太過突然,他高興之余,又有些患得患失。
嫁給自己,當真是心甘愿的麼?早上面對顧飛卿時,他答得干脆,此刻卻有些不確定了。
倘若今后,遇上比自己更好的人,譬如柳眠風,會不會后悔作出今日的決定?到那時,他又該怎麼辦?
他跳下高墻,踩著泠泠月,在院子里漫步。
小姑娘布置的庭院,和本人給人的覺一樣,清雅出塵,花木蔥蘢,小橋流水,似這凡塵俗夢中的世外桃源,同他那冷冰冰、灰蒙蒙的東宮全然不一樣。
或許這才是向往的生活,平淡恬靜,與世無爭。這點,謝子鳴給不了,自己也給不了,也許那柳眠風,能給得了......
如此輾轉,便是一夜,待他回去時,袍已沾滿夜。
清風還在叩窗,聲線悠長綿延。
奚鶴卿見戚北落不說話,知他又在胡思想,悶悶沉出一口長氣,恨鐵不鋼。
了拳頭,正要過去敲打一番,長廊盡頭有一陣雜沓腳步聲朝著奔來。
王德善懷抱浮塵,滿頭大汗,腳底生風。
顧蘅跟在后頭,雙眼紅腫如核桃,嗒嗒直打哭嗝。
“殿下——太子殿下——”
長嚎打破此間靜寂,風聲驟然疏狂,在臂下的紙頁簌簌飛卷。
戚北落收攏思緒,著來人,仿佛早有應一般,手微微一,紫狼毫筆從指尖落,咯噠,在紙上狠狠劃下一道深痕。
*
顧慈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疾行的馬車上,雙手雙腳皆被繩子捆縛,里也塞了布條。
窗簾翻卷,田野的風在車窗框里迅速倒退。
馬車竟然已經出城,而駕車的人,正是謝子鳴!
車搖晃得厲害,顧慈腦海一陣暈眩,倚靠著車壁,大口息,好讓自己從慌中勉強拽回點理智。
以謝子鳴現在的境,想大搖大擺地走出帝京城門,是本不可能的。
瞧他把車趕得這般匆忙,毫無章法,后頭定有追兵,且已經將他迫得無路可走,只能選擇在這鄉間小道上繞行。
既如此,眼下要做的,就是想辦法,讓謝子鳴的馬慢下來,拖延時間。
顧慈深吸口氣,使勁全力氣,往車壁上撞。
謝子鳴聽見靜,側掀開簾子,往車廂里瞥,譏笑道:“慈兒,你乖一些,翻過這座山,就再沒人能打攪咱們了。”
說完,他放下簾子,回繼續駕車。
哪知顧慈突然從車廂里頭滾了出來,拿肩膀推拱他,要把他從轅座上推下去。
謝子鳴手里攥著韁繩,只能騰出一只手和較量。
因著這幾日在小黑屋里待太久,他委實欠佳,一時不察,差點讓得逞。
咬了咬牙,謝子鳴松了韁繩,任由馬自己跑去,他則扛起顧慈,重新鉆回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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