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一般的考生還有許多，好些倒黴催的剛考場就被安排到位置不佳的號房，更兼早晚寒風凜冽、驚恐錯，竟抬出去好幾個。

    二月十九卯時放榜，孟暉強撐著胡用了早飯，到底心存僥幸，出門去看，正遇到田頃和柴擒虎。

    那二人其實對孟暉並不悉，畢竟縣學數百學生，往來者甚多，哪裏記得住？

    但後者常去裴遠山請教功課，對這兩位裴先生的高徒印象頗深，便主打招呼。

    田頃和柴擒虎都愣了下，對視一眼才想起來，“啊，孟兄，真巧啊，你也來看榜麽？”

    日頭漸升，看榜的人越來越多，再加上許多準備榜下捉婿的人湊熱鬧，已經很有些擁了。

    參加會試的舉子們平均年齡三十歲開外，田頃和柴擒虎兩個本就顯眼，如今又多了個同樣年輕的孟暉，就好像那黑夜裏火把，忒也刺眼，好些人便都蠢蠢起來。

    有那急的，幹脆就抓住柴擒虎道：“這位老爺也是來科舉的麽，可曾婚配？我有一，二八年華，端的溫嫻靜知書達理……”

    柴擒虎頓覺頭皮發麻，使勁甩手，“多謝盛，我已有心上人。”

    他自恃習武之人力大無比，不曾想那男人看著虛胖，短的手指竟如鐵鉗一般死死卡住他的胳膊，一時竟不得。

    柴擒虎又不想傷人，急出滿頭大汗。

    田頃放聲大笑，才要開口揶揄，卻忽覺腦後生涼，回頭一看，竟有幾個穿金戴銀的老者眼冒綠，著手往這邊來。

    田頃：“……”

    那邊柴擒虎一咬牙，上手往“賊人”手肘的麻筋上了一把，對方立刻“哎呦”一聲，渾酸，不自覺了手。

    柴擒虎顧不得許多，一手抓田頃，一手拖孟暉，又兩家隨從幫忙斷後，拚命往路邊酒樓。

    “閑話敘，先逃命是正經。”

    卻不料眾人原本還在觀之中，見他們逃了，也都急了，幹脆一擁而上，抓住哪個算哪個。

    “這位老爺，我家有良田千頃，良田千頃哇！”

    “我家，我家乃是當地首富，足有兩個兒，兩個！”

    “呸，黃丫頭懂什麽侍奉人？我有一，雙十年華，嫵，細膩……”

    就連孟暉上也多了幾隻手，得他發悚立，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扯著沙啞的嗓子大喊起來：

    “我已有家室，有家室啊！”

    偏還有人不死心，追著跳腳吆喝：“做妾也使得！”

    酒樓的夥計們經驗富，練地跳過來，在兩撥人之間，為柴擒虎等人爭取了寶貴的“逃跑空隙”。

    待到二樓落座，發冠斜的三人仍心有餘悸，對視一眼後不覺大笑出聲。

    一時笑畢，孟暉卻著樓下攢的人頭歎息起來，“京城啊，京城……”

    回想起過去幾天，竟有恍如隔世之。

    見他眉宇間多有鬱，柴擒虎便猜到怕是結果不如意，便出言安道：“榜單未出，孟兄也不必過分妄自菲薄。”

    孟暉擺擺手，拱手道：“多謝柴兄盛，奈何我尚有自知之明，此番隻怕猶在孫山之外。”

    他吃虧就吃虧在過去幾年隻一味閉門讀書，雖後半程有裴遠山指點，到底時日尚淺，隻習得皮。

    平時唬唬人倒也罷了，可一上考場，便原形畢。

    “啊這……”

    柴擒虎撓撓頭，也不知該如何安。

    說大不了三年後再來？

    可若能今年中，誰願意多熬三年呢？

    倒不如不說。

    大喜的日子，孟暉也不願拖著旁人一起喪氣，便笑道：“我技不如人，日後多努力也就罷了，隻可惜辜負……罷了，不說這些。倒是我看兩位紅滿麵、雙目有神，想必是十拿九穩了吧？”

    他知道這二人家世頗好，很早就在外遊曆，又拜得名師，行文銳利，才學見識遠非尋常人可比，心中既羨且妒，卻又有些無可奈何。

    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br九，寒門難出貴子，便是如此了。

    他家貧，日常起居尚且難以維係，能念書便是意外之喜，又哪裏來的餘力外出遊學？去哪裏覓得傳世好書來看？

    既不能遊學，又讀不得好書，何談見多識廣？

    既談不上見多識廣，考場上輸給旁人便也在理之中了。

    正剝桂圓的田頃聞言道：“誰知道呢？隻看聖意罷了。”

    其實他還真知道。

    前幾日他和柴擒虎已經拉著宋雲鷺對了一回答案，私下裏還請裴遠山的幾位至好友看過，都說不錯。

    田頃自己是火候差不多，而柴擒虎屬於臨場發揮型選手，且又願意用功，近幾年發揮神速，了解了皇帝和考們喜好後努力靠攏，約莫也是大差不差。

    宋雲鷺歡喜壞了，私下裏給兩位師弟燒香。

    若果然有個雙喜臨門，或許師父眼下的困境也可解了。

    “待放榜之後，孟兄可有什麽打算麽？”柴擒虎對孟暉印象不錯，有意幫一幫。

    觀孟暉此人，眸正神請，非那等肆意放之輩，給銀子怕是不會要的。

    若要去什麽地方遊學，他倒是可以幫忙介紹人帶路，或是找了朋友家與他借宿，也好護得周全。

    孟暉就說想先留在京城看看。

    他缺的就是見識和格局，若回瀝州，也不過重蹈覆轍，沿著過去幾年的老路走一回，恐不會有太大進步。而若要外頭遊學去，隻靠舉人的一月二兩多銀米可撐不下來。

    萬一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他家中尚有高堂，下有妻兒，留下們卻如何過活？

    倒不如就在京城賃一間小小房舍，省吃儉用，或去誰家做個先生補，多多汲取時局向。

    若是東家厚道，沒準兒還能省出些來寄回家去呢。

    孟暉打聽過了，京城單獨的院子他自然租不起，可好多人也如他一般囊中，隻賃一間屋子，倒也能夠了。

    柴擒虎沉片刻，“倒也好。”

    頓了頓又道：“我知道京城之中有幾隔三差五便有文會，各地舉子乃至進士們都在那裏高談闊論切磋才華……”

    說著，他就向酒樓要了紙筆，將那幾個文會場所和舉辦日期一一寫下，給孟暉。

    孟暉雙手接過，激不盡。

    大家正相談正歡，忽聽外麵一聲鑼響，不知誰大聲喊起來：

    “放榜了放榜了！”

    正說話的眾人也顧不上談了，都跟著張起來。

    柴擒虎也沒了方才鎮定自若的模樣，桌子下的右腳尖噠噠噠點著地，顯然焦躁萬分。

    他想做！

    而若要做，先要過會試！

    會試榜單其實已經排名，雖說後麵殿試可能有所出，但大差不差。

    柴擒虎正跟田頃深呼吸時，就聽下麵已經開始報喜了：

    “恭喜某省某府某老爺高中會員！”

    比報喜人跑得更快的，是想招婿的。

    從高空俯瞰下去，能清晰地看到一條蜿蜒流的人龍。

    師兄弟倆本能掐住對方的手。

    都能覺到彼此掌心冰涼膩的汗。

    頭名會員他們不，但是見過，今年三十九，也算當考之年。

    後麵一個個人名念過去，有聽過的，也有沒聽過的，連帶著店裏的夥計都跟著張。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一聲“……柴擒虎柴老爺高中！”

    柴擒虎還在念佛，就覺得田頃抓著自己的手一，他驟然回神。

    “誰中了？！”

    剛才誰在喊什麽來著？

    好像名字有點耳！

    孟暉吞了口唾沫，眼神複雜地看著他，“好像是柴兄你。”

    這個排序，哪怕後麵略有浮，二甲也是鐵板釘釘了！

    多年輕啊！

    田頃一張臉漲得紅，嗖一下從凳子上跳起來，著已經不大明顯的肚子衝到窗邊，雙手著窗框朝下大喊，“哎，哎！這兒呢，這兒呢！”

    下頭報喜人正滿大街打聽住址呢，聽見這一聲忙仰頭確認，又念了一遍籍貫和出生年月，“柴擒虎柴老爺？”

    柴擒虎這回聽清了。

    娘咧！

    真耳！

    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