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周末。

司行霈這次出去，又是大半個月未歸。顧輕舟和司慕深夜相見的賬，可能要留到以後算。

顧輕舟繃了心弦。

「他這次要氣死了。」顧輕舟想。

司行霈特別吃醋，獨霸的心思很強烈。

司慕半夜到顧輕舟家裡，還把顧輕舟拉到了海堤去，司行霈肯定知曉。

雖然他會懲罰顧輕舟，自己也要氣得不輕，顧輕舟竟在擔心的空餘，生出幾分幸災樂禍。

「我一定是瘋了，整日想給司行霈找不痛快。」想。

司行霈不痛快了，能痛快嗎？

三月初一，顧紹遠渡法國的郵，下午一點準時出發。

顧圭璋幫他準備好了所有的手續，將五大黃魚金條給英國的銀行保險柜，再轉渡到法國，顧紹到了法國就能取到。

這中間花了不的手續費，但比匯率低多了。

顧圭璋就是劃算。

顧輕舟的建議，顧圭璋聽進去了。

顧紹念書沒有後顧之憂，不管顧家發生什麼變故，都不會牽連到他，顧輕舟頗為欣。

「阿哥，這個給你！」顧輕舟拿出一個綉著白茶花的香囊，遞給了顧紹。香囊的白茶綉工極好，開得神凜冽，還用金鑲嵌了邊沿。

顧紹接過來，先是驚嘆這香囊的緻，復而又覺沉手，問：「是什麼？」

打開一瞧，居然是一黃澄澄的大黃魚金條。

「你你哪來的這麼多錢？」顧紹大驚，要把香囊還給顧輕舟，「我不能要，你自己收好了。你哪裡來的錢？」

顧輕舟不接，輕輕包裹住顧紹的手：「阿哥，阿爸給你的錢，剛剛足夠你四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可你遠在異國他鄉，萬一出事了，沒錢傍怎麼辦？」

「我可以好好念書賺取獎學金，還可以做點零工。」顧紹道，「舟舟，我能照顧好自己，我聽老師們說，師兄的獎學金很厚。」

顧輕舟堅持要給他，說服他收下：「將來你回國了，再還給我不遲，就當我借給你的，反正我暫時也用不上。」

一直握住他的手，很用力，但是手掌很。

顧紹心裡的，終於有了離別的傷。

他捨不得人其實很多，父親、舟舟，大姐和纓纓，甚至去世的秦箏箏。

哪怕秦箏箏對他虛假意了十幾年，顧紹猶記養大了他的恩。

最捨不得的，獨數顧輕舟了。

兄妹倆沉默對坐，直到後半夜顧紹才回去睡覺。

初一這天早上，下起了薄雨。

顧家眾人十點就吃過了中午，一起送顧紹去碼頭。

細雨迷濛，添了春寒，翠袖底下的寒意越發繾綣。

雨斜斜的編織著，打了袂，似勾勒絢麗的錦圖，輕盈宛如冰消紗，遮掩著離別的傷。

碼頭熙熙攘攘，人聲鼎沸，汽笛聲轟隆悠長。

「到了黎，就給家裡拍電報。」顧圭璋也捨不得兒子，連聲惜別，「出門在外，朋友要當心，不要上了別人的當。切不可花天酒地。」

顧紹道是，恭敬溫順。

二姨太也上前，說了幾句送別的話。

顧緗和顧纓姊妹倆捨不得顧紹，特別是年紀小的顧纓，忍不住哭了。

「在家照顧好自己。」顧紹對顧纓道，眼睛發酸。

旅客湧閘口，四周全是送別的人，得滿滿當當的。

「好了，快登船吧。」顧圭璋催促，「別誤了行程。」

顧紹道是：「阿爸，我走了，您保重！」

一個中等材的男人，撐著一把黑雨傘，到了顧家眾人面前，他笑容從容溫和。

眾人微訝。

他們不認識此人。

當他們以為是顧圭璋的朋友時，這人卻對顧輕舟道：「顧小姐，方才遠遠看著像您。您這是要去哪裡？」

是陳家的三老爺。

這是船舶陳家遠走歐洲的船隻。

顧圭璋瞧著這人氣度不凡，心想是誰，怎麼認識顧輕舟的？

顧輕舟的人脈，比顧圭璋想象中還要深，顧圭璋心下有幾分得意：顧輕舟是他的兒，他最功的傑作。

「不是我，是我阿哥要出法國。」顧輕舟微笑，然後又解釋道，「這是陳家三老爺，這船隻是陳家的。」

顧圭璋倒吸一口涼氣。

船舶陳家，他們有英國人的背景，連青幫和軍政府也要給他們家幾分面子，而陳家是出了名的難結，顧輕舟居然認識？

這個兒，比自己想象中更厲害！

顧圭璋不免得意。

「這是我阿爸。」顧輕舟也介紹顧圭璋。

顧圭璋態度還算得，和陳三老爺握手寒暄。

遠，閘口的郵正在鳴笛，這是第二聲笛了，意味著還有十五分鐘就要開船。

這聲笛很悠長，足足拉了一分鐘。

說話聲也會被淹沒，大家都沉默了。

等笛聲過去，陳三老爺道：「顧老爺可要送送顧？這郵途經杭州，會停船半個小時，您再下來，乘船而返，左不過一兩天的功夫。」

顧紹很心，看著顧圭璋。

顧圭璋是沒空的，他衙門裡的事一天也耽誤不得。

「阿爸，我想想阿紹！」顧緗立馬道，眼眶紅紅的。

顧圭璋很不喜歡，當即肅然道：「你送什麼？還不夠誤事的！再說你一個孩子，怎麼回來？」

「這個無妨，若是顧小姐想去，還坐我們家的船回來，我們家的船到杭州，當天就有船返回。」陳三老爺道。

顧紹卻握住了顧輕舟的手：「舟舟，你送我吧，我們說說話。阿爸，您讓舟舟送我吧，再坐陳老爺家的船回來，舟舟沒事的。」

他眼底滿是離別的傷。

正巧今兒也是周末。

顧圭璋見陳家也是想賣人給顧輕舟，顧紹又願意顧輕舟送，顧圭璋就道：「輕舟，你替我們送送你哥哥。」

顧緗不平：「阿爸，阿紹是我親弟弟，憑什麼輕舟去送？」

陳三老爺回眸，看了眼顧緗。

這一眼，帶著審視和責備，好似這位大小姐沒有教養，顧圭璋面紅耳赤，尷尬極了。

顧緗太無教養！

「不許胡鬧！」顧圭璋低了聲音，眼神狠戾落在顧緗臉上。

顧緗嚇一跳，含淚不語。去看顧紹，卻發現顧紹的目都在顧輕舟上。

眼瞧著閘口的人越來越，連船員都登船了，快到了開船的時候，顧圭璋揮揮手：「快走吧。」

顧紹一手拎著箱子，一手牽著顧輕舟，上了舷梯，臉上是淡淡的笑，再無之前的失落和傷。

顧圭璋也鬆了口氣。

孩子開開心心的遠行，比什麼都強。

雨尚未停歇，迷濛譎灧，鋪陳在天地之前，繾綣縈繞。

顧紹進船艙放行李，顧輕舟在甲板上，跟岸上的人揮手告別。

而後顧紹出來，船已經離岸很遠，碼頭上的影，只剩下飄渺的影子，看不清楚了。

「阿爸他們回去了。」顧輕舟指了指人群，並沒有顧圭璋等人。

顧紹微笑，並不介意。

郵破浪而行，雪浪翻滾蹁躚，圍繞著船起舞。

「真沒想到，你還能送我一程。」顧紹開心，像個雀躍的孩子，無意間得到了一件自己最想要的禮。

離家的愁苦一掃而空。

郵上，特別是遠行的郵上，並不那麼枯燥。

顧紹穿著一件天青的大，背影修削，鬢角理得整整齊齊，雖然不夠高大，卻是溫漂亮，很容易招人喜歡。

雨越下越大，他們回到了船艙，去餐廳吃飯。

這個時間點，餐廳供應午飯。

郵剛剛出發的時候，船上還有新鮮的菜蔬，飯菜的質量不錯。

旁邊有人搭腔，問去哪裡。

「你們住幾號船艙？」一位太太先試探著問。

幾號船艙，就知道是頭等艙還是此等艙，亦或者大通鋪。

顧輕舟狐疑看了眼，沒有立刻回答，這位太太自己先道：「這次的頭等艙缺的，我們是通過了好幾趟的關係才買到的，你們呢？」

還在試探，他們是否住在頭等艙。

「我們買的早，很早就買到了。」顧輕舟說。

這就意味著，顧輕舟他們也是頭等艙的。

這位太太埂熱了，很想找旅伴，卻又不願意和次等艙的接，打探清楚之後，笑道：「我們是五號艙，你們幾號？」

正巧是隔壁。

顧輕舟就說了，他們是六號船艙。

「我們是去黎，你們去哪裡？」一個中年太太，帶著兩個年輕的孩子，慈眉善目，能言善道。

帶的孩子，約莫十七八歲，跟顧紹差不多的年紀。

「我哥哥也是到黎。」顧輕舟笑道，「我在杭州下，只是送他。」

「杭州可以下？」這位太太吃驚。

杭州當然不可以下，只是船員要從杭州補充輜重，顧輕舟得到了陳三老爺的特許，可以船員通道下去，其他旅客是不行的。

顧輕舟笑笑。

沒有回答，這位太太也圓，不再追問了，而是道：「你們也是到黎，這太好了，好幾個月的旅程，咱們得相互照應。」

旁邊的孩子，打量一眼顧紹，赧低下了頭。

顧紹吃飯的功夫，旁邊還有人搭腔。

這位太太長袖善舞，據打探消息，知曉了頭等艙有三戶人家是去黎的，頓時就拉了小幫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