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士尼樂園裏。

    小丫頭幾乎瘋跑瘋玩了一整天，直到天已經略略暗下來的時候，這才不舍地點頭同意回家。

    城市燈牢牢將已經睡著的小團子抱在懷裏不敢放鬆，時刻都神經繃著，生怕出現一點差錯。

    整個人就如同驚弓之鳥，隻需要一點點靜，就能夠讓頓時驚跳警覺。

    程子謙從車子後視鏡裏見一臉鬱鬱不展的模樣，琥珀的眼眸裏滿是難掩心疼和擔心，他忽然輕聲笑了笑，試圖轉個輕鬆的話題。

    好打破這一派凝重的死寂。

    "言渺，我昨天聽到科室同事講了個笑話，覺得還有意思的，不如我說給你聽啊。"

    程子謙溫潤如玉的臉頰上始終帶著和煦的笑意，他說完也不等回答，就聲音溫和地娓娓開口："說是有一天，小明生病住院了，然後有幾位好朋友就一起去醫院探他，大家都很關心他，所以都爭前恐後地問他，醫生是怎麽說的啊？"

    "你猜猜小明怎麽說？"

    程子謙故意賣關子將問題拋給了。

    沈言渺微微思索了片刻，然後輕輕搖了搖頭："……猜不出來。"

    程子謙也不覺得被拂了麵子，他隻是溫文輕笑一聲，而後緩緩地開口："小明啊，他特別驕傲地舉手大聲說，是doctor！"

    程子謙自顧自地說完，還不等沈言渺笑起來，他自己就先樂到不行，邊笑邊說："言渺，你知道嗎，這還是這麽久以來，我頭一次聽見小明從學渣變學霸。"

    "……"

    沈言渺心裏裝著事，一直都心不在焉地，本就會不到他的笑點，但還是禮貌地跟著輕笑了兩聲，說："是好笑的。"

    "好笑的，那你怎麽還笑得那麽難看？"

    程子謙立時就毫不留地拆穿了破綻百出的謊話，他微微歎了一口氣，覺得還是直接麵對問題比較有效。

    於是，他接著正沉聲地說道："言渺，我能理解你現在的心，也知道那種負罪又愧疚的無力，從前我對安安就是這樣，總覺得會生病都是因為我。"

    程子謙說著不知不覺微微停頓了片刻，那一雙琥珀溫暖的眼眸驀然沉了沉，這才接著說道："可是，直到進手室的那一天，突然跟我說……"

    ……

    "哥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安安從小就不好，所有人都嫌棄我麻煩，不要我不管我，但是隻有哥哥肯四為我奔波，為我擔心。"

    "安安真的很很，也真的很激哥哥！"

    ……

    程子謙一直溫聲說著，眸底卻微微有些，在忽明忽暗的路燈下碎微閃。

    他繼續溫言安道："所以言渺，鬧鬧其實很幸運，有全世界最的媽媽，可以不顧一切給生命，陪著長大。"

    "你已經拚盡全力了，不是嗎？"

    程子謙努力想要讓換個角度思考問題，不要老是將自己近死胡同裏，怎麽也走不出來。

    "可是，不是這麽算的……"

    沈言渺極力抑製了一整天的懼怕都在這一刻全部迸發出來，無聲地掉著眼淚，輕著嗓音出聲："如果不是因為我，這一切也許都不會發生，作為母親，我本就沒能盡到自己的責任和義務，我讓鬧鬧傷，讓變現在這個樣子……"

    "不是的！"

    程子謙在說出更自責更埋怨自己的話之前，就迫不及待地出聲打斷："言渺，那不是你的錯，你不能把所有的事都攬在自己上，你應該很清楚，鬧鬧之所以會表現出與尋常PTSD患者，截然相反的癥狀的原因，都是你。"

    沒有自閉傾向。

    沒有抑鬱自傷。

    沒有麻木遲鈍。

    相反。

    鬧鬧比任何同年齡的小孩子都要更加聰明和活潑，看上去總是小子不斷，任也不懂諒。

    可其實，就像鬧鬧自己說的。

    媽媽隻有自己一個人在家，所以肯定會想。

    這種超乎年齡和心智的和善解人意，本就不是普通孩子能夠想到的。

    "子謙，你說的我都明白，但這才是最讓我不能原諒自己的地方。"

    沈言渺驀然抬手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淚，微微側過臉頰看著車窗外無比眼的公寓樓，一雙水瀲灩的眸子裏全是心疼和懊悔，沙啞著嗓音開口："我總覺得，我不僅是所有苦難的源，而且還是不能真實表達自己的肋。"

    鬧鬧的懂事和，同時也剛剛好就是對於自己所有病癥源的掩蓋和堅強。

    在最不該懂事的年紀過於懂事。

    在最該快樂的年紀承了太多苦難。

    這樣的堅強可能會使痊愈，但也有可能讓永遠都沒有安全，過於替別人考慮，然後不停得委屈自己。

    不知道哪一天，等到況累加愈來愈差，就會像火山噴發一樣讓人猝不及防！

    那個時候，又該怎麽辦？

    聞言。

    程子謙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他就隻是徑直下了車，然後長一邁就快步繞到車子另一邊，手打開車門沒有什麽表地說了一句。

    "言渺，你下車。"

    說話間，程子謙就微微俯作小心嫻地，將已經睡的小團子從懷裏抱起，又繼續說："我認為，比起鬧鬧，你現在更需要心理醫生，言渺，你捫心自問，這三年時間，你真的放過自己了嗎？！"

    說完，他步伐穩健地抱著小團子就往公寓樓裏走去。

    沈言渺怔忪無聲地著他俊逸的背影，逐漸與這無邊黑夜融為一片，忽而微微仰頭用力閉了閉眼睛。

    放過自己？

    這太像一個推卸責任的借口了，何況，憑什麽放過自己啊？

    害人害己是，不得善終也是。

    沈言渺莫名就覺得自己實在是好笑，或許，林之夏從前有一句話其實說得沒錯，可能，本就不配吧！

    ……

    不遠，一輛黑奢華的商務車，安安靜靜地蟄伏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

    金發碧眼的司機小心翼翼地坐在駕駛座上，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說真的，他也不知道究竟為什麽，靳總突然就放著好好的辦公室不待，火急火燎地他將車子開到了這裏。

    然後。

    靳總就這麽一言不發地坐在車子裏，看了整整一下午的報告和文件。

    說實話，這種詭異的事，真的很考驗心髒。

    尤其是他一個小司機。

    不知道什麽時候，直到一束淡淡的車燈迎麵駛來，又有一道悉的影從車子上走下。

    靳承寒這才不聲地將手裏的簽字筆停下，那一雙幽黑的眸子裏始終冰冷沉，看不出一溫度。

    他表麵上波瀾不驚，心卻早就風起雲湧。

    嗬！

    原來是程子謙啊？

    那他懷裏那個孩子，就是沈言渺領養的那一個了？

    一家三口，還真是其樂融融！

    著實……

    幸福又礙眼得很！

    靳承寒削薄的畔驀然冷冷勾出一抹弧度，他一聲不吭地在心裏嘲笑自己，別再妄想什麽了，放不下的人從來都隻有你一個而已。

    可是比誰都決絕！

    "行了，走吧！"

    過了很久。

    靳承寒這才終於沉然出聲，那一張冷峻的側臉繃起，薄微抿線，他也不說話，是周散發的冷，就足以讓所有人都退避三舍。

    "是，靳總。"

    司機幾乎是如獲大赦，他忙不迭地轉方向盤，踩下油門。

    車子瞬間就揚長而去，除了兩道看不清的車轍，什麽都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