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策定定看了半晌,像聽見什麼笑話,瞥開眼去:“都往我上瞎編什麼詞兒。”
“沈郎君,你每次從這里離開,都沒有立馬走掉,而是等我坐上馬車,再跟著我的馬車回城的吧。”
因為知道沈元策不愿聲張傷勢,所以只帶一名車夫和一名婢出來,從城郊回去一路途經山林,想起那日那頭狼,的確有幾分心有余悸,但自從那次發現沈元策打馬跟在后頭,就不慌張了。
沈元策帶著被拆穿的哽噎,似是終于無話可說,捋下袖子起往外走去:“那你今日就好好看看我是怎麼走的。”
裴雪青著他離去的背影,想說了那麼多,他還是不愿坦誠,失落地低下頭去,默默整理起醫箱。
慢吞吞整理了半晌,忽然聽見走遠的腳步又折返回來。
“你既然知道,上回留在這兒磨蹭著看了兩刻鐘書是什麼意思?”
裴雪青一愣之下抬起頭去,看見沈元策大步走進水榭,一臉興師問罪的神。像是好奇心終于打敗了他堅持日久的偽裝。
遲疑片刻,實話實說:“我就是看看沈郎君會不會等我……”
“所以故意戲耍別人,讓人等的,是你裴千金?”
“我——是我太想知道沈郎君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對不住,沈郎君。”低眉垂眼地與他道歉。
“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裴雪青倏地抬起眼來,看見他喃喃時眼底轉瞬即逝的寂寥。
那一句帶笑的不知道,像嘆息,又像自嘲。
想也是,他在長安應當一個知心朋友都沒有吧,如果一個人在所有人面前都戴著假面,那假的大概也真的了。
沈元策嘆了口氣,指指手中的醫箱:“這天都這麼晚了,能快些嗎?”
“你不是讓我看你先走嗎?”
“你不是說我英勇善良,微嗎?”
沉默的對視間,裴雪青回過神,手忙腳收拾起來,朝他笑道:“我這就好了。”
*
后來裴雪青才知道,那天沈夫人犯了頭風病,沈元策走不開,想估計等不到他就走了,直到沈夫人急癥好轉,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來看一眼,本以為多半是多此一舉,哪知道黑燈瞎火里當真看見還在水榭。
那次之后,沈元策似乎知道了是個非要等到最后一刻的死心眼兒,再也沒有來遲過。
他也像認了已經出的餡包不回去,不再老是刻意擺出吊兒郎當的姿態,刻意帶著刺兒說話,也不再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沒事便在水榭里歇歇腳打打盹兒,與閑聊幾句。
絡之后,裴雪青發現他不裝腔作勢的時候其實并非刺棱棱的人,就像一個尋常的年郎,有很多好奇心,會打聽上山采什麼藥草,手里的醫書講的什麼,為何對醫興趣。
偶爾也與開稚的玩笑,從外頭帶來一株草,與說找到醫書上記載的毒草了。
看那草像模像樣的,研究半天,他說瞎研究什麼,試試就知道了,直接將草往里嚼,嚇得魂飛魄散,最后才知道那只是隨可見,再普通不過的雜草。
也有嚴肅的時候,聽說母親不好,他想起自己因病早逝的生母,說他都已不記得長什麼樣子,連夢里也夢不出個廓來。
說起做夢,他又扯遠開去,講他從小到大經常做一個奇怪的夢,夢到自己在邊關的泥里雨里捱打,夢里他爹像訓練死士一樣訓練他,可他又覺得夢里那個人只是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卻并不是他。
問,那他父親不在他邊,他是怎麼學武的?
他說就在書院記下要領,回家練唄,不過練武藝不太方便,他也沒能練得太,那天救那一箭當真是急之下走了些運道。
比起真刀真槍,他更多功夫花在看兵書上。
領兵打仗的將軍分兩種,一種是先士卒的,一種是運籌帷幄的,他說若武藝不夠高強,當不了前者,當后者也不錯。
“所以你的志向是來日征戰沙場嗎?”問他。
“若有一日河西需要我,我自然要去,不過如今河西有我父親,也未起戰事,我要是做一輩子準備,但永遠當不上這個將軍也不賴。”
春明的日子,吹吹和風曬曬太是件愜意的事,他與在水榭里談天說地,慢慢地,好像將這個偶然撞破他面的人當了他在長安城唯一的朋友,將這些年沒能與朋友心的話都講給聽。
在深閨里安分守己,循規蹈矩的相國之,和熱衷于斗走狗,出賭坊的紈绔子弟,真是一對奇怪的朋友。
但這段奇怪的友誼本是一個意外,意外終有結束的時候。
沈元策的傷口慢慢結痂,開始發,為醫者,知道這便是即將痊愈的征兆。
等他傷好了以后,想來一切都會回到正軌,他與不會再有任何集,將繼續待在的深閨,而他將繼續在外招搖過市,去做那個討人厭的紈袴。
沒有人會再知道他的心是的,但那里又藏著他堅如磐石的志向。
日子一天天過去,越來越不舍,可還是必須誠實地與他說,等下次看看結痂狀況,不出意外的話,之后他便不用再來水榭了。
沈元策一輕松地說好,這罪證終于要消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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