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褫除老臣,大力起用新秀,是磨刀恨不利,刀利傷人指!臣謫不足惜,死不足惜,只請求陛下細察梅長生其人才德——江琮之昨日,乃梅長生之今日,臣之今日,便是他之明日啊陛下!待日后他權傾朝野……”
“夠了!”
皇帝忿然作,年輕的雙目直視下首緒激的三朝老臣,“江閣老,你捫心,是否從朕登基開始,你便打心底里,只認為朕至多為守之主,而不能就中興之業?”
所以才有了那一封封回駁的諫書,永遠說時機不,永遠覺得他是那個十四歲極的太子,不會長大。
江琮聞言如遭雷霹,子晃了一晃,泥一般癱在細墁蓮磚上。
這誅心之疑,原來才是皇帝打定主意定要削他職的原因。
皇帝自省一時失人君之態了,略顯輕疲地揮揮手,江琮怎麼抬進來的,又怎麼被抬了出去。
只不過避免礙皇上的眼,這回一徑送出了皇宮。
待政殿重新安靜,宣長賜輕吐一氣,從黃梨桌屜中取出梅鶴庭的最后一個錦囊。
看著上面風骨遒勁的六個字,皇帝馨馨然輕笑。
那人是他的傅,曾是他的姑父,如今是他的卿。宣長賜當然信任他,因為,他已經將自最大的肋告訴他了啊。
“鎮國大長公主。”
大局定了,梅長生對上京傳回的消息變得不甚在意。
哪怕聽聞江琮告病致仕也無反應,只問了句,“狄師兄可有靜?”
他意指的是中書侍郎狄元英,楚王謀反與兵部結黨的事皆與他無關,是三省長中有未被牽連的,姜瑾不明其義,回說無。梅長生點點頭,便不再多問了。
他回汝城次日,便將從江南冰鎮帶回的一船新鮮枇杷和荔枝送至九峰山行宮。
說是帶給三個孩子的,宣明珠便不好退還。然裝了那麼些筐子,明眼人都知道他真正想孝敬的是誰,連長公主邊的仆婢都跟著沾,嘗到了江左鮮果的水靈滋味。
除了水果,他還給寶和梅豫梅珩各挑了禮,隨之送去的,有一個未名的檀木長匣。
宣明珠瞧那匣子眼,打開來看,果然是上回那支千年參。
置之一笑,收下了。
與上次不死心的糾纏不同,剝除私,這是梅長生剩下的責任心,知病,必然難以無于衷。就像,也要顧及他是寶父親的份,若遇難,總要一把手。
澄兒說此參煲湯補氣最好,被公主殿下拒了,沒人說心意收下便一定要用。
再者,“九叔上回說了,不許我用補藥,這個想必也算罷。我近來吃著他改換的方子,竟覺大好,不知是不是回返照了,左右別胡用找罵去。”
“呸呸。”澄兒連忙找就近的木頭,替公主一去晦氣,急道:“殿下仗著崔嬤嬤不在跟前,言語又不忌諱了!殿下子想必是要大好了!甚麼回不回,可是要傷死奴婢的心麼?”
宣明珠暗自吐舌,邊一圈人,殿下殿下地喚著,又有哪個管不得。
子勾發睇眸,挑撻一笑:“好姊姊,算我言語不防頭了。來,嘗個果子甜甜。”
一只澄黃的枇杷果空中畫弧兒,正拋進澄兒懷中。
在行宮的日子浮緩而輕閑,轉眼到了八月初一,又是新一月旦評的日子。
七月初一時,宣明珠因京城諸事未定,沒心思出門觀辨,這個月參與評會的文生俊杰們聽說長公主將來觀臨,個個卯足了神準備。
汝州毗鄰上京,消息本不閉塞,當今陛下已親下諭旨替昭樂長公主正名,原來這三年所謂的姑侄不合,全是長公主為了顧全大義的蟄伏。
就說前不久震京畿的楚王謀反案,便是由長公主殿下一舉揭發的,這樣的巾幗人,豈能不令有識之士擊節贊嘆?
曾在月旦評上抨擊過長公主忤逆上主的名士,因此跌落文壇,取而代之的是過的舉子聲稱,他曾有幸見過昭樂長公主殿下玉面,殿下腰佩金錯,縱馬酒肆的風姿,真如天人下凡也!
此言一出,更令許多人心折不已。
“說的是天人下凡,不是酒鬼下凡?”
宣明珠乘坐七寶輦去往城中的濯纓臺,聽手下將那邊的熱鬧一屜屜傳回來,納悶得很。
隨行的澄兒聽了捂輕笑,“殿下,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您自然是天人風姿哩。”
宣明珠慵倚沉香靠,把玩著手里的蟒皮輕鞭,哼笑不語。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若無這層顯赫的份,三年來何以招致這些罵名供他們顯名上位,三年后又何以被夸得連自個兒都快不認識自個兒了。
罵語贊語,皆是對昭樂長公主,其實又與宣明珠何干。
這樣想著,反而失了幾分興致,點珠打個呵欠。早知如此,還不如白龍魚服地過來瞧個熱鬧了。
梅長生這一日醒得極早。
沐浴之后,他換上一嶄新的鑲滾掐金云紋白綾衫,系碧玉帶,帶上綴一只七寶玉香囊。
那香,是十里香摻了龍腦金,上好的香料,無一浮顯馥氣。百年松香十里聞,矜貴便在于那段若幽若的清斂,嗅覺的靈犀,落筆不可摹樣。
似一位翩然佳公子,心裝扮去赴心姑娘的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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