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烽火狼煙,對昭樂長公主的作為爭來吵去,沒個定論,到后來僅出唯一的共識:
司天臺好歹得重建起來吧,畢竟是天家的面,三省六部缺個茬兒算怎麼回事?
恰在這當口,長公主府的長史向工部遞了張賬單子——不就是重建麼,這錢公主府出了。
“好闊氣人兒,好霸道手段!”
玉公主還在府中一心等著陛下懲治昭樂呢,聽了這個消息,差點咬碎銀牙。
錦鴛臥蘭草的帕子在手中揪來擰去,這位三嫁的公主氣得直委屈:
“父皇偏心偏到了爪哇國,留給大皇姐的私庫里有多家當,連先帝爺也不得過問。敢是砸錢聽響呢,這不比撕帛砸玉氣派多了?再有那蟒,哼,更如楚霸王似的了!
“秋槐,你說本宮怎麼就托生不到中宮肚子里頭呢,挑的男人也一個比一個短命,連梅駙馬的一指頭都比不上。那般齊整的男人呀,等閑斷人生死,有判坐鎮的氣魄,生死簿上說勾抹就勾抹了,偏又有疑獄全無的本事,嘖,我得怎樣好……你說,他私底下該什麼樣兒?”
久曠之心和開春的貍奴通靈,經不得提醒,一旦醒覺了,心上便茸茸的,越想越燒得慌。
跋扈慣了的人,難得也有哀怨的一面:“——噯,大皇姐好福氣,到底還落著七年。”
玉公主邊的大宮秋槐盯著自己的鼻尖,對此習以為常。
自家主子就是這麼個脾氣,一涉及長公主的事,抱怨到最后分不清是罵是夸,是怨恨還是羨慕了。
“張浹年怎樣了?”玉自己熄了沒趣的念頭,又強打起信心,轉臉期冀地問:“大皇姐有無被氣得吃不下飯?”
秋槐噎了一下,面對公主期待的眼神,眼地磚:
“想是的確在家中用不下飯吧,聽說長公主帶了張郎君,去宜春樂坊飲酒了。”
“……什麼,帶出去了?”
“帶出去了。”
“招搖過市的那種?”
“唔,招搖過市。”
玉聽個倒噎氣,突而拍案哭喊:“想氣死我!”
“阿嚏!”
宜春坊的二樓雅廂,正吹奏尺八的張浹年突然打個噴嚏,連帶著了阮行首的琵琶音,不好意思地向長公主告罪。
宣明珠正與楊珂芝對窗閑話,隔著青銅冰鑒,轉眸倚腮,兩只耳珰輕晃,一種天然風流。
將養沒幾日,的氣恢復得七七八八。那天驟然昏倒將迎宵嚇掉了半條命,自己過后卻不當回事,只要還能走,便能來這坊中逍遙。
一時興起帶了張浹年隨行,才知他上還藏著技藝。
小小驚喜,是尋常日子里的一樁點綴。細觀之,這孩子生得是真好,眉眼溫潤致,不作踐去看,其實并無脂氣。出卑賤,跟錯了主,不是他的錯。
長公主帶在邊的人,向來大大方方,玉不是心惡心接手撿剩的嗎,若把人苛待趕走,才是了敗相。得那小六看明白,張浹年跟了自己后滋潤得很吶,瞧瞧,比從前還勝三分,到時才知惡心的是誰呢。
角噙著一縷淺淺的笑,聲音是與盛夏天兒相契的慵懶,“可是咱們阮娘子上太香,撲著你了?”
屋里的人一聽都樂,知道長公主又打趣人了。張浹年有些紅臉。
他頭回知道長公主在風月場中是這樣,與先頭那位閻王相比,可說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了。
壯著膽子,他悄悄覷向公主殿下眉間的紅痣。
張浹年是讀過幾年書的,恍覺那似艷艷相思擷來的一粒紅豆,又如畫龍眸上一點睛,視久,移不開眼目,臉上的紅暈更真心實意了幾分。
“……卻說近來大理寺獄監的伙食,好了不,你道為何?”
樓下突然傳來助酒篾片的戲說,張浹年如被兜頭潑了盆冷水。
他至今還記得梅大人對他的那番威脅,心頭打個激靈,立刻回視線。
又忍不住支起耳朵,聽樓下人半是胡謅半是造:
“——因為上路得吃斷頭飯吶!以至于那些橫行了一世的江洋盜,困在小小囹圉,滿以為能捱到秋后,誰知看見牢頭送來的白米飯片,八尺巨寇當場痛聲哀嚎。
“牢頭還語重心長地勸呢:我們梅大人人啊,怕秋后問斬無人給你們送寒,怪凄涼的,爾等須知恩。下輩子可別作惡了,啊?”
宣明珠聽見“梅大人人”那句,噗出一口酒。
楊珂芝忙道,“前兒新收個篾片,只知是個皮子利索的,原來竟這樣不牢靠——青笠,待會給結清賬,明日去別謀生吧!”
宣明珠擺手說別呀,放下了,就沒有什麼聽不得,過往云煙哪及得上與民同樂。
“不是為這個,”慵然箕坐,一肘支膝,“這壺酒味道不對,姐姐給我上的酒也羼水?”
“去。”楊大娘子輕剜一眼,“我給誰上的酒都不羼水,叟無欺!這是人家小世子吩咐的,讓我看著不許你吃醉,說,薄酒清歡就很好。”
宣明珠聞言微愣。
那白玉的指頭著白玉的壺把,悠悠晃晃,與有所思的眼波同了頻,不再往邊送了。
說不心是假的,一個從鐵劃銀鉤中歷練出的兒郎,心能有多細?可偏能在這些小小不言上頭,花足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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