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平靜,但卻多了一微不可察的滯重:“劍翹,睡了麼?”
冷嫣道:“弟子還未就寢,師尊有什麼事?”
姬殷道:“能不能到我院中來一下,我有事同你說。”
冷嫣:“好,師父稍等,弟子換裳。”
“不急,”姬殷道,“我等你。”
斷開傳音,冷嫣拿出蘇劍翹的傀儡穿上,正出門,腳步一頓,折回房中拿起那把生銹的鐵劍。
姬殷不是個擅長藏想法和緒的人,雖然他在傳音中竭力掩飾,但冷嫣還是輕而易舉地察覺到,他已發現蘇劍翹份有問題。
冷嫣穿過松林中的小徑,姬殷的院落出現在眼前,院門虛掩著,不見守門的道僮。
冷嫣推開門走了進去,院子里靜悄悄,廊下風燈幽暗,明月灑下一地銀霜。
姬玉京與生而富貴的姬玉京不同,一應生活起居都質樸簡單,院子只有兩進,也沒有人伺候起居,只有幾個道僮做些灑掃庭除、整理書籍藥譜之類的雜事,然而一個人影也見不到還是不同尋常。
冷嫣走進庭院,便能到四周之氣有些細微的波,這是有人布下陣法的痕跡,陣法布得很巧妙,院中的每一棵草木,每一塊磚石,都被納陣法之中,若非冷嫣這樣死里逃生當作家常便飯的人,或許察覺不出來。
姬殷只修行了兩百年,已有這樣的陣法造詣,可見天賦卓越,只是要用這樣的陣法對付偃師宗主,還是太過異想天開。
冷嫣穿過第一進院落,只見堂中亮著燈,火將房中人的影子投在稀疏的竹簾上。
姬殷正在彈琴,他的腰背得筆直,姿態端雅,琴音卻不似平日那般行云流水,變得蕪雜紛,從中足以窺見琴者的心緒。
聽見腳步聲,琴的手一頓,琴聲戛然而止。
簾中人站起,打起簾櫳,走下臺階。
冷嫣在階前行禮:“弟子拜見師尊。”
姬殷正要說什麼,目不經意落在腰間那把無鞘的鐵劍上,目一凝,頓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當然認得這把劍,偃師宗主正是用這把劍將他從雌冥妖手中救了出來。
他猜到了蘇劍翹與偃師宗有關,甚至是偃師宗的人,卻沒猜到就是偃師宗主本人。
他的臉在月下變得慘白:“你是……”其實已不必問了。
冷嫣毫不猶豫地承認:“我騙了你。”
說話間的神不知不覺變了,從一個斂害的凡人孤,他的徒弟,變了冷峭孤寒、手段狠辣的一宗之主。
姬殷已知道真相,但親耳聽說出口,口還是悶悶一痛。
冷嫣道:“你是怎麼發現的?”
姬殷從腰間取出一枚草編的平安符,要比送他的那枚巧規整得多。
“我派人去凡間打聽,你家鄉并沒有那種習俗。”他的聲音有些苦。
冷嫣道:“那也不是我的家鄉。”
姬殷自嘲地笑了笑:“你給我那枚平安符……”
冷嫣道:“里面編進了一傀儡。”
姬殷道:“所以我能保住一命并非巧合,真的是這枚平安符起了作用。”
他頓了頓:“這一切都是為什麼?”
冷嫣道:“我與重玄有仇。”
姬殷道:“是因為偃師宗滅門之禍?”
冷嫣并未否認。
姬殷著子淡漠的眼眸,其實他早該認出他們是同一個人的,眉眼雖不相似,但其中的冷淡孤獨卻如出一轍。
他的嗓子眼有些發堵:“你既與重玄有仇,又為何兩度救我?”
冷嫣仍是同樣的答案:“想救便救了。”
頓了頓,抬眸直視他雙眼:“如今你已知道真相,打算怎麼辦?”
姬殷不答反問:“你不打算停手?”
冷嫣道:“是,你打算怎麼對付我?”
姬殷默然,手不自覺地了,隨即握拳頭。
冷嫣道:“你不能背叛宗門,又不想與我為敵,于是想用陣法困住我,阻止我繼續報復重玄,是不是?”
姬殷出些許慚之,暗中布陣不是明磊落的手段,不是君子所為,即便一直在騙他,畢竟也救過他兩次,他還是會為暗算而疚。
冷嫣心中然:“可是我與重玄已是勢不兩立,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當真被你的陣法困住,落到夏侯儼等人手里,會是什麼下場?”
姬殷道:“我不會讓師父……”
冷嫣只是淡淡一笑:“你瞞得住夏侯儼和謝爻?還是覺得我救了夏侯儼的徒兩次可以將功抵過?”
姬殷無言以對。
冷嫣道:“無妨,因為憑你們本困不住我。”
姬殷聽到“你們”兩字,悚然一驚。
冷嫣看到他的神,便知他并不知。
轉頭向黑黢黢的書齋道:“出來吧。”
良久,閉的門扇“吱呀”一聲開了,一個裊娜的影從門后走出來,卻是沈留夷。
本就纖瘦,此時渾抖,更顯得弱不風。
姬殷與目一,明白過來,大約是在他布陣時過來的,他當時在陣中,看不到外面的形,道僮被他提前遣走,無人通稟,便自己走進書齋等他——以他們師兄妹的關系,這也不是什麼失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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