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臣便覺得恩似海,此生難報,如今陛下給了臣一個報恩的機會,臣激不盡,只愿陛下能說話算數,取了我的命,就再不會傷害他。至于烏孫那邊,陛下無需顧慮,只需給臣筆墨紙硯,臣手書一封,自愿抵命,我舅父他們會明白這是我的選擇。”
新帝試圖從眼前這張灼艷的臉龐尋到一猶豫之,逡巡一番,卻是無果。
眼神清澈,如山澗溪流,又如河底磐石,堅韌不移。
竟是真愿意為心上人而死。
“來人吶。”
“是,陛下有何吩咐?”
新帝轉了轉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漫不經心道,“取紙筆,另備一壺毒酒。”
紅袍太監躬,“是。”
許意晴臉變了,看這架勢,皇帝是認真的?!
“云黛,你瘋了不,你怎麼這麼魯莽!我不是與你說了,萬事以自己為先,你怎麼把自己搭進去了!你快點反悔,咱們再想辦法。”見云黛毫無反應,氣得眼圈通紅,“若是知道帶你宮,是帶你送命,我就不該答應你!”
說著,趕走到新帝旁,百般哀求。
可新帝恍若未聞,不言不語地等著宦端來筆墨紙硯和毒酒。
紙筆紫宸宮里就有,不一會兒就端了過來。
新帝指著一旁的案幾,輕飄飄道,“毒酒還得去尚藥局取藥,你先在這寫書,等你寫好了,藥也差不多來了。”
云黛起,“多謝陛下。”
新帝也沒干坐著,撣了撣袍袖,踱步到外頭氣。
許意晴先是跟上去繼續說請,顯然無果,又折返回來,勸說云黛改變主意。
云黛手持狼毫寫書,朝許意晴輕笑了下,“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已經想好了。他既能為我不顧生死,我亦然如此。”
許意晴氣急敗壞跺著腳,“你糊涂!”
云黛著,半晌,輕聲道,“若你以后遇到真心所之人,你或許能明白我了。當然,你可不要像我這般婚事多舛,意晴,我希你平安順遂,和你的心上人無憂無慮,白頭偕老。”
許意晴怔了一怔,眸中浮現一迷茫。
真心所之人?
可從小幾個哥哥都跟說,夫妻本為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母親也教導,得不到未來夫君的心也不要,自己把日子過好過順當最重要,若過不下去,直接和離回娘家來,絕不會讓委屈。
為了一個男人付出生命?這怎麼可能呢!
實在難以想象自己會為一個男人不惜生命的場景,這簡直太離譜了,絕不會發生的上!
許意晴面頹然地坐在一旁,靜靜發著呆。
不知多久,云黛將寫好的書信遞給,邊扯出一抹苦笑,“沒想到陛下這般心急取我命,我都沒法和家里人好好告個別。還勞煩你將這封信帶去如意客棧,轉給我兄長沈元韶……”
絮絮與許意晴代著言。
許意晴聽著聽著就盈滿了淚水,尤其當新帝和捧著毒酒的太監一前一后過來時,一句“昏君”卡在嗓子眼險些口而出。
是真的想罵自己這個當了皇帝就翻臉不認人的表兄啊!
果真最是無帝王家!今日算是開了眼!
紅袍宦捧著黃花梨木的托盤,走到云黛面前,“孝義郡主,您請吧。”
云黛手接過那那青瓷酒杯,低頭看了眼那澄澈的酒水,又向施施然落座的新帝,“陛下,臣還有個不之請。”
新帝清清冷冷看一眼,“說。”
“臨死前,臣想見謝伯縉一面。”
“……”
見新帝沉默,許意晴再看不下去,忙道,“陛下,都舍了一條命了,讓他們見上一面,也不算太過分吧!”
新帝慢悠悠乜向許意晴,見那一臉嫉惡如仇,快要按捺不住的跳腳模樣,了眉,淡聲道,“也罷,朕也不是什麼惡人。”
“毒酒下肚,半個時辰后毒發。朕就允你見他一面,不過得喝了毒酒,才能進刑部大門,你可愿意。”
“愿意。”云黛應下。
“你倒是干脆。”新帝若有若無笑了下,朝那紅袍太監揮了下手,“下去安排吧。”
***
出了紫宸宮,云黛便與許意晴分開。
被蒙了眼睛,上了一頂轎,轎晃晃悠悠,眼前模模糊糊,什麼都瞧不見時,只能聽聲辨位。
周遭喧鬧時,知道出了皇宮,可這喧鬧沒持續多久,又安靜下來,想或許是到了刑部。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轎子總算停了下來,轎簾一掀開,一陣難聞的氣味撲鼻而來。
“孝義郡主,到了。”太監提醒道,“您可以摘下綢布了。”
云黛忙拉下深綢布,眼前是暗的牢獄,線灰暗,寒氣人,著抑而可怖的死寂。
與想象中的牢獄差不多,卻沒有想象中的鬼哭狼嚎,而是安靜的過分。
“我大哥哥就在這里面麼?”出聲問。
“是。”太監見要走,攔了下,“孝義郡主,陛下吩咐了,喝過這酒,您才能進去。”
那壺毒酒就帶了一路,此刻又捧到了跟前,像是生怕反悔般。
纖細的手指起那沁涼的酒杯,側眸看向那黑的長廊,一顆心沉甸甸地往下墜。
喝下酒,就能見到大哥哥了。
著瓷杯的手指不自覺攥,酒杯離瓣越近,手也忍不住了起來,也不是全然不怕的,若是有的選,肯定想好好活著。一點都不膽大,膽小,且怕疼的很。
可是,好想見到大哥哥。
想看他平安地走出這暗無天日的牢獄,繼續做他的世子爺,繼續守護邊境的安寧,為百姓敬仰戴,青史留名的名將忠臣。
凡事必有因果,既是那個果,也讓來承擔這份果。
一切到此終結罷。
閉上眼,仰頭將酒水飲盡。
酒水很辣,有些卡嗓子,到腹中更是一陣陣的火辣。
太監見喝下,很是慨地嘆息一聲,“孝義郡主,走到底左拐那間便是了,距毒發只剩半個時辰,您快請吧。”
云黛聞言,也顧不上酒水的辛辣,將酒杯隨手擲于托盤,提起擺,小跑著朝前而去。
半個時辰,半個時辰。
腦中一直重復著這個時限,想得抓些了,跑快一點,就能多說一句話。
然而,真當看到牢獄里那道悉的玄影時,的腦子頓時混沌一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嘩啦啦地往下掉。
明知道時間寶貴,不應該浪費在哭上,可就是控制不住,心里說不出的難,酸得一塌糊涂。
聽到那急促的腳步聲,謝伯縉緩緩轉過,當隔著柵欄見著那清麗綽約的影,闃黑的眼眸略過一詫,旋即如星辰遽然亮起芒。
云黛見到他這反應,淚水淌得更兇了,上前走了兩大步,在火炬的亮之下,看清他消瘦憔悴的臉龐。
瘦了這麼一大圈,可見他在牢里吃了多苦!
云黛忽然覺得憤怒,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地罵皇帝,當年大哥哥在北庭對他的多番照顧,真是好心喂了只白眼狼!就算想取他的命,起碼讓他生前也面些,何至于磋磨這副模樣。
“云黛,你怎麼來了?”
“大……大哥哥。”云黛吸了吸鼻子,強住前那劇烈翻騰的緒,朝他出一抹笑來,夾雜著怨怪道,“你都拋下我了,我可不得來找你討個說法!”
謝伯縉一怔,旋即記起在庭州迷暈的場景,難免有些心虛。
他解釋著,“我也是擔心你跟著我一路勞累。”
云黛抹了眼淚,悶聲哼道,“那你撂下我,我現在追過來,不也一路勞累了?我有那麼氣麼。”
話音剛落,一個太監走來,一言不發的開了鎖。
謝伯縉著這太監的作,忍不住皺起眉,還不等他發問,那太監就輕手快腳地退下。
牢門吱呀一聲打開,云黛走了進去,一雙水瀲滟的烏眸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見他并沒有缺胳膊,暗暗松了口氣,“還好。”
雖說憔悴清瘦了,好歹沒對他用刑。
心神稍安,這會子又沒了外人,云黛一撇,兩步上前,就投謝伯縉懷中,抱著他嗚嗚哭了起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你為什麼要把我一個人留在庭州,還我等你回來,我說了我不想再等了,哪怕吃苦罪,我也是愿意同你一起的,只要能與你在一起……”
如果他那時帶一起回長安,們一路上還能多相一段時間,哪至于只剩這麼短短半個時辰。
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虧。
謝伯縉忍著方才撞上來的疼痛,抬手輕著的發,溫聲細語地哄道,“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對,再沒有下次了。”
聽到他這話,云黛更難了,是啊,的確再沒有下次了。
眼淚直流,又不舍得再浪費時間在翻舊賬上,稍稍離了他的懷抱,兩只的手揪著他的襟,仰起臉,一錯不錯地盯著他道,“我不怪你了,我知道你也是為我好,我一直都知道的,你從來都對我很好很好……好到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
哭得不能自抑,一一的,斷斷續續說著,“我也想對你好,我是真的……真的也想跟你好,與你好好過日子,想與你兒孫滿堂,白頭偕老。你可能不相信,但我還是想與你說,我很喜歡你……雖然最開始你著我承認心意時,我心里有些怨怪你,覺著你咄咄人,得我毫無退路,可我現在不怪你了。如果還能再選一次,我一定不會那麼畏畏,諸多顧慮,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妹妹乖,不哭了,流這麼多淚,傷眼睛。”
指節分明的手掌輕輕拭去的淚,謝伯縉牽著到一旁的石凳,袍袖撣去上頭的灰塵,讓坐下。
他不知今日怎麼話變得這樣多,而且說的都是些從前絕不可能吐的心里話,但聽到小姑娘一口一個喜歡他,他自是歡喜不已,只覺暖流涌,心暢意。
云黛卻搖著頭,“哥哥你先別說話,讓我說完。”
謝伯縉,“……”
云黛繼續淚眼汪汪道,“我先前想過,若是陛下要治你的罪,便是你死了,我也會替你守一輩子寡,絕不會再去找旁的人。這輩子能遇著大哥哥,能與你做夫妻,我無怨無悔。若有來世,我還是想遇見哥哥的……大哥哥,若是我死了,你也別太傷心,你一定要好好活著,你若能替我守著……”
說到這,咬了咬,無措又愧地捂住了臉,“你是世子,國公爺和夫人肯定希你能親生子,不想見你孤一人。若你日后真的娶妻生子了,你就別再來我墳前,也別再給我燒香獻祭,那我在地下就知道了……”
越說心口越是絞痛,最后還是握了謝伯縉的手,白著小臉,神幽戚而決絕,“但我還是希你能替我守的,我一點都不大方,我才不想把你讓給旁的人……”
謝伯縉臉愈發鐵青,兩道濃眉也擰著,這都些什麼跟什麼,怎麼越說越離譜?
“胡說八道。”
他屈指敲了下的額頭,板著臉斥道,“什麼死不死的,還另娶旁人,你要好好活著,長命百歲,一生無憂。”
云黛垂下眼睫,口中低喃著,“長命百歲,一生無憂。”
謝伯縉輕著的臉頰,眼眸如月般溫,帶著對未來的期許,“是,你我會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兒孫滿堂。”
及他這眸,云黛鼻子一酸,哽噎道,“可我怕是……要讓你失了。”
謝伯縉眉梢微挑,“怎麼,你移別了?”
云黛搖頭,皺了皺鼻子,哭道,“來之前,我已經喝了毒酒,剩不了多時間了。”
毒酒?!
謝伯縉肩背陡然僵住,俊臉線條也變得冷,黑眸死死盯著面前的哭淚人兒的小姑娘。
“什麼毒酒?”
“什麼毒酒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夠再見到你……”
“胡說!”
謝伯縉擰眉打斷,怪不得突然奇怪又熱忱的表白,現下再想,原來是代言?
默了兩息,他倏然想到了什麼,臉鐵青,呼吸也變得重。
他松開云黛的手,大步走到牢門邊上,抬腳踹開那木門,咬牙低吼,“陛下,我知道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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