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熱鬧,姑娘可趕上了?”
“嗯,看到了傳回捷報的軍士,百姓們都很歡欣。”
回到竹塢,日頭已偏西。一回來,蘇嬤嬤就把上午賀家涼水鋪送來的飲子熱了端給溫婉。
溫婉淺淺嚐了一口,覺得這賀二嫂的手藝真是不錯,飲子裏似乎加了芋泥、牛,在表麵撒了一層堅果碎,甜糯又香脆。
蘇嬤嬤和煦地笑了笑,“自然是歡欣的,這場仗可打了太久了,誰不指著戰事早休,家裏的兒郎能平安歸來啊。”
“這樣大的喜事,京中可要慶賀一陣子咯。”
今日打了勝仗的消息轉瞬就傳開了,梁國已許久未逢此等盛事,聖上隻怕要大赦天下了。
蘇嬤嬤眼可見的高興,溫婉問過才知,他有個侄兒,就在軍中效力,如今戰事告捷,家裏人再也不用提心吊膽,擔心他會戰死沙場了。
可惜,在這世上,就沒什麽可惦念的人。
發了一會呆,溫婉想起今天所見,又問:“蘇嬤嬤,我想問您一件事。”
蘇嬤嬤熱心一笑,“姑娘問就是了,老奴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
溫婉莞爾,緩緩道:“我今日出去,瞧見京中子很有戴帷帽的,這是為何?”
蘇嬤嬤聞言捂著笑了笑,“如今不講究那些個腐俗的規矩了。”
“為何?”
“因為昌平郡主。”
蘇嬤嬤幹脆坐下和溫婉慢慢道來,“昌平郡主是謝侯長。七年前,漠北來犯,聖上命謝侯帶兵去敵,不料戰才打了幾個月,謝侯、謝侯長子,還有鎮國公家的獨子,全都中了敵人的埋伏,戰死在了回生峽穀……”
“一夜之間,父兄和未婚夫全都沒了,這要是換作別人,哪還有活頭,可昌平郡主是咱們脂堆裏的英雄,一個人挑起了主梁,接手了謝家軍,這才挽回戰局,沒讓蠻族人攻陷咱們的城池。”
“連聖上都誇是虎父無犬,封了為昌平郡主,手握十萬雄兵的郡主。自從出了這麽一個紅英雄,京中子想法都慢慢地變了,那些世家子出門,從不戴帷帽,打馬球、扮男裝也都是見怪不怪了。”
“原來是這樣……”
“當然了,也有那家教森嚴的,還是照舊,總之各人看各人。也不是人人都能做昌平郡主那樣的子,更沒幾個子真想有那樣的經曆……外頭看著熱烈鮮,裏的苦也就隻有自己知道咯。”
蘇嬤嬤說著,也兀自哀歎了一會。
二人久久無話。
溫婉卻是有些回不過神來,子生在這世上,實在是艱難,如昌平郡主那般出高貴,無奈之下,也要用纖弱的肩膀扛起家國的重擔。
失去父兄和未婚夫,該是何等悲痛的事,是想想,溫婉的心都有種莫名的揪痛,更何況切經曆這一切的人。
能站起來沒有就此倒下,便是個令人欽佩的子……
好一會兒蘇嬤嬤才接著道:“對了,家妹子,也就是謝二小姐,跟咱們世子爺,還是指腹為婚呢。隻是,這位謝二小姐的子有些張揚跋扈,以後姑娘要在手底下討生活,就得當心了。”
溫婉愣了愣,堪堪回神,竟從未聽說崔簡還有個指腹為婚的親事。
一時間,心裏頭也不知泛起什麽滋味。
他總是要娶妻,而這樣的子,不過是他隨手一抓的浮萍,看得順眼了便留下,看不順眼了便丟掉,難道還指他對用點真心不?
真是傻了,被他今日一時的溫擾了心智,此刻,隻有百般懊悔。
是以,幹幹地笑了下,做出最稀鬆平常的神,“昌平郡主神仙一樣的人,的妹妹自然不會差到哪去,又怎麽會為難我?”
蘇嬤嬤撇了撇,低聲音道:“那可未必,一個娘肚子裏真真是生出兩樣的人來,如今這位襲爵的謝小侯爺與謝二小姐,是謝夫人南下省親時早產生下來的一對龍胎,當初誰不說羨慕,誰不說好。”
“可這對兒長大了,一個日招貓逗狗,不學無,一個驕橫無理,仗勢淩人。”
“與當初的謝小將軍,還有如今的昌平郡主比起來,真不像一家子骨。”
聽完蘇嬤嬤的話,溫婉驚訝道:“怎麽會這樣?”
“誰知道呢,許是謝侯去得早,謝夫人染病多年也不大管事,這才令子失了教化也說不定。”
二人說完,蘇嬤嬤見溫婉滿麵憂容,知道是自己多話讓憂心了,忙勸了兩句寬心的話。
直到碧箬來問,那一大桌的茶飲該如何理的時候,二人才轉開話頭。
賀家涼水鋪送來的飲子太多,溫婉一個人又喝不完,便讓碧箬們都分了下去,一時間廊下喜氣洋洋,說說笑笑。
這日晚飯後,溫婉早早地便睡下了,隻是睡得不好,恍恍惚惚間,夢到了雍和十九年的舊事——
廢棄的碼頭貨倉裏,關著十幾個年齡不一的孩子,大一點的,十四五歲,小一點的隻有五六歲。
每個人的臉上都髒兮兮的,衫襤褸,有些連雙鞋子都沒有,赤著腳瑟在漉漉的稻草堆裏。
昏暗的從高的小天窗斜斜地照進來,落在一個有點稚的小臉上,蓬的頭發,沾滿汙漬的臉蛋實在沒什麽好看的,但那雙狐貍眼,卻似黑夜裏的寶石,閃閃人。
過了一會,外頭依稀有人說話。
“那個最漂亮的,留給賣給杜十娘,絕對能賣個好價錢。”
“這倒手不得賺個百八十的?”
“嗬——百八十?最起碼這個數!”
“這麽多?”
“你也不看看什麽姿?我幹了這麽多年買人賣人的生意,也就遇上這麽一個。你猜,娘把多錢賣給我了?”
“多?”
“一袋小米就賣給我了。”
“這不白送麽?”
“嗐!夔州發大水了,災年,兒不值錢。”
……
聲音漸漸遠去,貨倉裏安靜地像是沒有活人。
最漂亮的那個小姑娘抱著膝,昏昏沉沉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覺到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一抬頭,瞧見麵前是個量初顯的,一雙杏眸大而有神,眼珠子黑溜溜的,似灌了墨點上去的。
“你想不想逃?”忽然問。
小姑娘懵懂地點了點頭,“想。”
“姐姐有辦法帶你逃走,你走不走?”
眼前的十四五歲,高一截,看起來溫可親。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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