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呵呵地看著:“罷了,罷了,我是不能指你什麼的,你倒是很會說些好話哄人。”
這話說得隨和,希錦便也不裝了,笑道:“翁翁,我確實是不會,翁翁可不要笑話我啊。”
家聽著,了然,之后笑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們天家不同于尋常人家,你以后是要母儀天下的。再說了,便是咱們燕京城尋常富貴人家,掛畫花,焚香品茗,這都是你們往常要修習的,什麼洗手作羹湯,那是尋常人家婦人之道。”
希錦便笑道:“翁翁說得對,如今那些該學的我都留心在學,以后萬不能讓人笑話了,總要給阿疇撐起場面來。”
家聽這甜話就跟不要錢一樣,不免哈哈一笑:“你啊你,倒是跟小孩兒一樣的子呢!”
希錦聽著這話,不像是夸贊,不過好在家看起來高興,且也是很喜歡的。
自然便不敢懈怠,越發鉚足勁奉承。
這老頭子年紀大了,肯定聽奉承話嘛,就說給他聽!
家顯然心不錯,因問起來:“你們家請的這廚子,倒是有些手藝?”
這個……
希錦心虛,瞄了一眼阿疇,見阿疇并無答話的意思,只好自己笑著道:“翁翁,我們這不是自家廚子,生怕你吃不慣家中的飯菜,便請了四司六局過來家里。”
家聽這話,卻是越發笑了:“你們年輕,不愿意在家里布置那麼多,倒是也理之中,其實外面那些酒席飯菜,我倒是也喜歡,我年輕時候,子骨還好,便每每要過去外面逛逛,吃些新鮮的呢。”
希錦聽著,驚訝:“是嗎?”
這可是皇帝啊!
當皇帝的,守著膳房還不滿足,竟還要吃外面的?
家道:“以前子骨還好,上元節時,我每每都要外出看燈買市,還要那嗦喚,來一些有滋味的市食,那時候外面常吃的,有李婆婆魚羹,還有南瓦張家圓子,我都吃,他外面閑漢便直接給我送到宮里頭來。”
希錦:“……”
好貪的皇帝!
家想起往昔,顯然很是回味:“我還吃雜菜羹,胡餅,還有各樣小糕點,我最吃的就是土步辣羹了。”
希錦詫異,輕佻眉,疑地道:“翁翁你也不怕吃壞肚子嗎?”
家聽著,卻是嘆:“也曾吃壞過肚子,當時夏天,我貪涼,吃那水晶角兒,還有荔枝膏,實在味。”
希錦聽著,頓時來了興致:“還有冰雪冷元子,還有冰雪甘草湯!”
家連連點頭:“是,這些味的很,我每每讓人送到宮中來,黃昏時候,我批奏章累了,便用一些,倒是愜意得很,結果有一次可倒是好,我吃壞了肚子,在早朝上險些鬧了笑話!”
希錦看他那愁眉苦展的樣子,差點笑出聲來。
誰想到呢,初見時高高坐于龍椅上的那真神皇帝,竟還能這樣!
這會兒他換一布衫坐在地頭,說這是村里老農,誰還懷疑呢!
旁邊阿疇聽到這個顯然也是意外。
家看到他那疑的樣子,道:“說起來,你爹爹小時候也是貪的,他讓小太監帶著他溜出去看花燈,當時把宮人嚇壞了,倒是好一番找,等找到后,把他揍了一通呢!”
阿疇自是萬沒想到他竟提起這個,倒是微怔了下。
一旁希錦也是覺到不對了。
家的兒子,阿疇的爹爹已經死了啊,當爹的說起往昔,說起自己如何教訓那頑劣小子,可那小子已經死了。
這個世上白發人送黑發人原本是最悲傷不過,可那黑發人竟是白發人一手推到了懸崖的。
這讓人怎麼說?
家說完這個,似乎也意識到什麼,突然就愣住了。
愣住之后,一時竟不知說什麼。
曾經的親爺孫也是稔親近過的,只是后來出了事,父子離心,那當爹的一把火燒死了自己,孫子流落民間,從此親斬斷,再不相見。
十幾年后,那流落民間多年的孫子終于回來了,你喊我翁翁,我著你疇兒,仿佛又喚回了爺孫,偶爾間也能談笑幾句。
但只是彼此都明白,各自心里有個忌,是不能越的,也不能的。
如今不經間,白發帝王說起曾經,曾經他那嫡親的小兒子,曾經那抱在懷中嘟嘟小嬰兒,這麼說著說著,突然一個激靈才意識到。
是了,那嘟嘟的小嬰兒已經長大人,娶妻生子,然后死了,還是被自己死的。
于是此時此刻,夏風沁涼,燈火闌珊,這已垂垂老矣的天下至尊坐在宴席上,竟有些恍惚,仿佛過去的十幾年二十年都是一場夢。
夢醒了,他還是那個抱著嘟嘟嫡親兒子的父親,他還慨著這小子太能吃。
風吹過燭火,燭火撲簌撲簌的。
希錦不曾吭聲,不知道說什麼,怕說錯話什麼都沒了,到時候只是一場夢。
阿疇也不曾說話,他更無話可說,十二年生死路,他能說什麼?
唯獨芒兒,懵懂的芒兒,才剛學會說話的芒兒,指著桌上那冬瓜魚兒,流著口水道:“翁翁,吃,吃這個!”
很小很小的重孫子正喊著翁翁,喊得稚氣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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