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這兩日好全了就跟著二過去。”玉捧著碗,向窺探著笑一笑,“聽說你們老太太很厲害?”
丫頭歪著頭思忖一會,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的,“有時候厲害,又時候又和氣得很,說不準。都說我們老太太出不如二老太太和四老太太們,所以脾氣也怪,晴不定的。”
這倒是頭回聽說,玉忙打聽,“你們老太太難道就不是宦人家的兒?”
“是倒是,不過娘家只做個小小縣丞,還是后來同我們家做了親家才升到縣令的。沒做幾年,老太太的爹就病死了,所以最大也就是做到縣令。如今他們江家也有些人口在做,不過都是些個不流的小小吏,混口飯吃而已。”
小丫頭沒幾多心眼,一打開話匣便關不住,也不論信得過信不過,湊來就說:“他們江家的子弟還不都是仗著我們池家的勢,其實里頭本沒幾個人才。”
玉奇怪,一個小小縣丞家里,如何能攀得上這侯門之親?
那丫頭繼而解,“是那年我們曾老太爺回南京來祭祖,往句容縣去打獵,在那山上走迷了十來天,人險些沒死。幸而見老太太的爹娘回鄉下給岳父岳母上墳,將他給救下了。他為報這救命之恩,就聘了他們家的獨做長媳,就是我們老太太。”
聽了這陳年舊事,玉不去想,要是池鏡他父親也上山打獵走迷了,也能舍生忘死去救他,可不比如今和池鏡在這里打擂臺輕省得多?可惜二老爺在北京做大呢,就是走迷了也不能走回這
南京來。
酸溜溜地慨,“你們老太太真是好福氣。”
小丫頭先是點頭,后又遲疑,“也不見得,聽老媽媽們說,我們老太爺也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年輕的時候就胡鬧,還沒等老太太進門呢,他在家就先同丫頭生出個兒子來了,就是我們家大老爺。老太爺自己的名聲弄得很不好聽不算,還帶累著老太太沒進門就給人嚼舌。進門后老太爺又不大和要好,老人家年輕的時候盡了兄弟妯娌丈夫的冷落,連下人也時常奚落嘲諷幾句。”
玉一臉駭然,“你們大老爺不是老太太生的?”
“非但大老爺不是,連二老爺也不是老太太親生的,他們都是老姨太太的兒子,不過由老太太養著。聽說老太太進門第三年懷了一個,都說是男胎,誰知六個月的時候,卻因那日和我們老太爺吵架,氣得小產,只生下個死胎。后來又過好幾年才生下一位小姐,就是我們家姑太太。”
這幾夜里玉影影綽綽聽見有人在敲木魚,和同屋那藍田說話才曉得,正是這位姑太太。姑太太如今三十五的年紀,明明早就出了閣,不知何故又常年住在娘家。日深居簡出的,無事不出門,只在屋里禮佛修行。再多的藍田也不大清楚,玉也沒好多問。
因問這小丫頭,小丫頭道:“聽老媽媽們說,我們池家還在北京居住的時候,姑太太是許給了鄭國公家。婚幾年,姑太太總沒孕,婆家對有些言語,連姑老爺也漸漸待不好,冷落不說,三言兩語不對付,就要罵。那回不知怎的起手來,將我們姑太太給打了。老太太聽見不依,吵到他們府上去將姑太太接回家來,從此就沒再送回去。后來我們家搬回南京,姑太太也跟著回來了。”
原來池家還有這些故事,玉捧著碗低頭沉著。
可巧小宴廳那頭也正說到姑太太,于家太太笑著道:“今日原也想請姑太太也來坐坐,可姑太太說是清靜慣了,不肯來。”
老太太回道:“這幾年迷上了佛法,竟比我個老太婆還像個老太婆,門也不大出了,家里的事也不過問,簡直做了半個姑子。”
“正是呢,我們住在隔壁院里,見時常都穿得素凈,夜里聽見誦經,倒覺得格外清靜安神。”
老太太笑著擺擺手,表示不愿意再說的事,把子歪正了問毓秀,“幾更了?”
毓秀道:“還不到二更呢。”
老太太嫌時辰還早,吩咐傳了家里三個小戲到廳上來,用笛箏合奏唱一段小調。小戲皆未裝黛,只有個唱小生的不知哪里換了件男人的直裰袍,手執折扇,打在手心里,正用蘇州話的唱到一句“日思夜想”。
恰巧撞在素瓊的神思,又朝下席上去,不想池鏡幾時又坐在那里,換了件黑莨紗繡袍,藻井上墜下來一只四角大宮燈,那金的燭在將他埋起來,仿佛他周遭砌起了幾面看不見的墻,使他和眾人隔絕,有種不同流的沉靜。
他一側眼也看到,便向微微一笑,又有禮地調開了目。素瓊自進來就聽見院里池家的丫頭說,他們池三爺是個說笑的人,也沒有主子架子,和誰都能調笑兩句。這一下看來,又覺得他不像他們說的。他的目盡管和眾人聚在一,那蒼冷的臉上卻偶爾閃過一離索的神。
素瓊疑心自己臉腮紅了,慢慢把冷清的眼睛移開,怕忽然調開反而給他察覺心里的慌張。才不想給他知道是一眼就瞧中了他,所以從不肯主去和他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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