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娘一出去,西坡的眼睛就只看著鍋子。剛好在他們手邊,角對角凝著兩只蠟燭,他的微笑像是給蠟封在臉上的,黃得發舊。一并封住的,還有他們舊年的一縷愫。
那鍋里的煙只管騰騰地往上躍起來,團住一段時,使彼此偶爾一眼也看不清彼此。玉知道,是對不住他,盡管預先知道爹娘沒可能答應,但到底連爭取一下也沒有,先就給他們之間判定了死刑。他是在走后才娶的妻。他是等走后才娶的妻,記死了這一點,一直到欣。
而今看來,梨娘和他的日子的確是和所料中和他的日子半點不差。可不知是為什麼,竟有想哭的緒。
“聽說你又不在唐家了。”他說。
玉錯愕一瞬,跟著忽然活過來似的,心跳不止。笑著點頭,“年前的事,去了家。”
“我曉得。”
西坡只說了這一句,仿佛盡在不言中,他依然暗暗留心著的事。覺得可以這樣認為,不住有點高興,“家你聽沒聽說過?”
“仕宦之家,有點耳聞。說你是跟了家大爺,翔的,是不是上回巷子里遇見那個?”
“不是他。”玉搖頭,“那是池家三爺,和家是世。”
池家不必刻意去打聽,整個南京城誰不曉得他侯門池家?西坡在煙霧后面輕微地點著頭,口里長呼出一縷氣,走的路終于是離他越來越遠了。
第30章 春風扇(十一)
但此刻玉又坐在對面,很近,隔著一段不能溶解的。西坡還是張,避又避不開,誰梨娘心腸好,下晌聽見他們家那頭在鬧,料想著玉必定也跟著氣。
他直起腰來看 ,“仿佛聽見二姑娘跟人跑了?”
玉不嫌是家丑,并不瞞,“跟一個學裁手藝的。”
“我像在門前見過那個人。兩個人做什麼要跑?”才問完他就后悔,還能為什麼,左不過是他們連家瞧不上做裁的,要拆散一對有人。他也給他們家瞧不起,很有經驗。又說:“想來在外頭是要吃些苦頭,不過也好,這陣子常聽見二姑娘在哭。”
旋即梨娘端著個碟子搭著腔進來,“是啊,你先時沒在家,常聽見你娘吵你二姐,說是要把配給平昌路上那位開酒鋪的趙老爺,我聽說這趙老爺有五十多了,也怨不得你二姐要跑。”
西坡立刻要放下箸兒起去接,梨娘忙道:“你只管吃你的。”
西坡笑道:“辛苦你。”
梨娘似有點不好意思,嗔道:“這有什麼辛苦?”
還是玉起去接了碟子來,向笑著,“所以這會我爹娘急著去找,我倒不怎樣發急。”
梨娘道:“就怕那個裁也是個靠不住的。”
“靠得住靠不住,還不是自己揀的。要送去趙家,放下話說,寧肯死也不去。”
梨娘嘆道:“倒看不出來你二姐還有這樣的骨氣。”
西坡瞟一眼玉,笑著輕叱一句,“你不要瞎講。”
玉不由得想,他難道是在怪沒骨氣?當初吭也不吭一聲就依了爹娘的意思去了唐家。
梨娘聽后忙向玉一笑,“你不要多心,我沒有別的意思。”
玉笑著搖頭,“是你多心。”
梨娘一回來,西坡的微笑又封回臉上去了,卻化解了一份凍住的時,時間似乎又在往前細細地流著,纏綿不盡的一線。
吃過這頓熱滾滾的飯,大約是腸胃暖了,玉覺得上好了些,夜里睡得沉,連連秀才吵秋五太太的話也沒聽見。就是聽見了也沒意思,無非是責怪秋五太太沒盡到做娘的責任,看管不好兒。
到底是給玉逃走了,第二天連秀才還回胡家去請人暗地里尋訪,也沒再抱多大期。秋五太太哭了一夜起來,頂著兩個腫眼泡,一橫心道:“權當我沒生過!隨去!無無聘的就跟個男人往往外跑,虧是讀書人家的兒,做得出這
種齷齪勾當,往后不回來就罷了,回來也給那賤種打死在那里!權當我沒生過!”
玉接連聽了一日的罵,也沒話去安,又撐到次日吃罷午飯,就說要回家去。
秋五太太原還要問些翔往常州做的話,當下也沒神頭盤問了,只揮著袖子趕,“我指得上你們姐仨哪一個?你也是個沒良心的。只盼著將來你們大爺升了,他只怕還是個講講理的人,能想著替你爹謀個好差事。”
這話不錯,翔是有這點好,不過玉不看中,暗里回娘是在做白日夢,翻了個眼皮轉背去了。
走出巷來,見永泉架著馬車停在那里,看見便轉背起車簾子回稟。一時池鏡跳下車來,老遠就朝玉微笑。
玉跑了幾步迎將上前,“只怕你久等了吧?”
池鏡攙登車道:“史家留吃午飯,我也是才到這里。你二姐的事家里怎麼說,可曾責罵你?”
“跟你說的一樣,我爹怕傷臉面,前夜里和我娘自往親戚朋友家中問了一遍,昨日一早就回胡家去了,說暗地里再托人尋訪。我娘更沒法子,只好哭一陣罵一陣的,終究只好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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