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蕪從來沒有天真地以為隻要在池以藍麵前將自己剖開來坦陳一切,就能夠獲得諒解。
可當池以藍麵對的坦誠,角輕抿,出一點弧度時,又疑心自己是否早就得到了寬宥。
始終心存奢。
池以藍沉默了很久,最後輕描淡寫地說了聲“知道了”,算是對解釋的回應。
他沒有說“沒關係”,可麵上又都是毫不放在心上的淡漠。
顧平蕪就沒有辦法再說下去,沉默地笑了笑。
吃完飯後,他們逛了街,看了夜景,還在心齋橋附近拍了傻乎乎的遊客打卡照。
表麵上是普通的日常,可卻有隨時都會一腳踩空的不真實,並沒有放鬆地去過哪怕是一分鍾。
步行回酒店時已經疲憊至極,生理和心理上都已經超出負荷,卻還強撐著不表現出來。
一側是車水馬龍,華燈未央,一側是走時偶爾會到的他的手。
顧平蕪恍惚地想,這到底是什麽走向,哪種劇。
我們明明是在分手。
難道其他人的分手也是這樣子嗎?
可電視劇裏那些撕心裂肺的嚎啕和歇斯底裏的爭吵又是什麽?
想起顧平謙有次分手後約見麵吃飯,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的樣子,可分明一個月前還見過他。
當時想,分手真是件傷筋骨的事,連三哥這樣在眼裏無所不能的人都栽了跟頭。往後可千萬不要經曆。
那之後的確沒有經曆分手,卻經曆了比分手而言對更殘酷的事。
可今天,真的在麵臨一場分手,一切卻和想象中天差地別。
以至於走著走著習慣地扣住他手腕,接著在他過來的冰涼的眼神裏又驀地鬆開,忍不住站住腳確認:“我們……已經分手了對嗎?”
他以眼神告訴的確如此。接著淡淡反問道:“你確定你搞清楚狀況了?”
很快避開了視線,垂眸道:“搞清楚了。”頓了頓,又說:“抱歉。”
回去酒店,顧平蕪在臥室等了很久很久,都沒有等到池以藍進房。
出去找人,才發現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
一切落到實,才發現自己本不是原以為的那樣可以從容接。
接不了。
在那場最後的約會裏,一切都太冷靜克製,又太鄭重其事,麵得不似兩個彼此相的人在分手。
控製不住地猜測,他真的過我嗎?有過哪怕一點點嗎?
如果過,怎會毫不表心碎。可如果沒過,他又為何在分別時和同行過夜旖旎的長街,恍如人拖手。
無法不抱著僥幸將這場“分手”隻當做他給予的一次懲罰和警告,於是順從地聽他的話,道歉,接,以為會有所好轉。
可當偌大套房裏空隻剩下一個人,而他連離開都不必再和打一聲招呼的時候,終於明白,原來自己做不到好聚好散。
不願意。
在第十二次撥給池以藍之後,對方終於接通了電話,開口第一句話是:“已經淩晨一點了,顧小姐。”
哽住呼吸,背靠沙發蜷在地毯上,才能克製著心髒的不適,一開口就帶了哭腔。
“池以藍對不起,對不起。”說,“我不想分手。”
像是徒勞經過這一天,什麽都沒記住,此刻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什麽的孩子一樣,和他一聲聲道歉,用全然不像的口氣哀求,中心思想隻有一個,不分手好不好。
那頭始終靜靜地聽一再解釋,道歉……直到聲音啞了,再也說不出什麽有用的話,窘迫又絕地停下來,問:“你在聽嗎?”
池以藍靜了很久,才輕笑一聲,帶了嘲諷似的。
“顧平蕪。”他用很沉冷的嗓音喚,說道,“決定已經做了,不能反悔的。”
“那是你的決定!”
攥著手機,極力克製著語調,盡量平靜地接著道:“可我不是殺人放火,難道就不配得到原諒嗎?池以藍,你不能否認我們在意彼此的事實,你還在意我,否則你幹嘛要為了我最初接近你什麽居心而生氣呢,又幹嘛又為了這個就提分手。”
“我有我的原因。”
“我不明白。”抬手撐著額頭,眼底充滿,幾乎是要流淚的樣子,可那一頭看不到,也不知道就算看到的淚,他如今又會不會心疼。
“阿蕪。”他說,“睡吧,一會兒心髒該不舒服了。”
口道:“不要你管,你已經不是我未婚夫了。”可話一出口就已經後悔。
果然,那頭笑了一聲,說:“你知道就好。”就掛了電話。
隔天金伯南和傅西塘要飛去其它國家玩,臨別的聚餐自然不了。
當晚吃壽喜燒。
傅西塘從發現顧平蕪和池以藍是分別到場,就嗅出不對勁,當發現倆人居然沒坐在一邊時,更像是發現了什麽重大新聞一樣很誇張地瞪大眼睛。
“你們……”他來回指著顧平蕪和池以藍,說還休。
池以藍沒吭聲,低頭攪拌生蛋。
顧平蕪拿起杯子喝水,裝作沒聽見。
金伯南竟然打破沉默開了尊口,問池以藍道:“你這幾天都沒住在酒店?”
池以藍頭也不抬,漫不經心“嗯”一聲,接著又用警告的口氣道:“別問了,分了。”
席間一下子氣氛凝滯。
金伯南下意識看向顧平蕪,見臉煞白,從榻榻米上起,極力自然地說道:“我不太舒服,先回酒店。”
池以藍目送出門,隨後吩咐在暗的保鏢把人跟好,安排得細致妥帖,不像是人分手常有的怨懟的樣子。
傅西塘咋舌道:“不是,你這是圖啥呢?”
明明還很關心對方,怎麽就突然分了?難道就因為吃蔣行的飛醋?池以藍已經小心眼到這種程度了嗎?沒道理啊。
似乎看出兩位好友的困,池以藍終於抬眸道:“聽過一句話嗎?”
“世上最骯髒的,莫過於自尊。”
他是池以藍。自尊心大過天的池以藍。
這樣的他,要怎麽才能心平氣和接自己被當作替代品的事實。
他會忍不住複盤過去的每一個細節,思索每一個他曾珍視的時刻,然後無法阻止自己去反反複複地問一個問題:在那個時候,又把我當誰?
當他已經無法篤定相的某一刻心裏的人是自己還是別人,那就是自尊心滾落泥濘裏的至暗時刻。
聶魯達在詩裏寫,為什麽我們花了那麽多時間長大,卻隻是為了分離?
他想,這或許才是長大的本質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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