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傳來錚然一聲琴響,不知是否此不如宮中溫暖的緣故,池塘中的荷花都還沒有開,風吹過沉重的花苞,將它吹得四搖擺。
氣息已失,憾地垂了手,最終還是沒有說完想說的話。
你想告訴我什麼呢?
葉亭宴失魂落魄地從公主的園中走出,守候多時的朱雀衛也沒有再問,進門去理公主的尸,只有元鳴見他神不對,跟著他跳上了馬車。
“公子,計劃可有不妥之?”
沒有回答,元鳴抬頭,瞧見葉亭宴正呆呆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方才宋枝雨的只濺到了他的袖上,這雙手一滴都沒有染。
然而葉亭宴深深垂頭,怔然瞧著,越瞧越是目驚心——蒼白的雙手,很淡,它那麼修長麗,握過國之重、握過心上人的手,染了親人手心的冷汗,仍舊顯得很干凈。
只有他順著掌心縱橫錯的紋路和涔涔流淌著鮮的青筋,看出了潛藏其下的詭。
有聲音自東山之上傳回來,說“這如何還能稱‘道’”,說“我不為,是因我不屑”。
話語織,紛一片,他閉上眼睛企圖靜心,卻在黑暗中看見宋瀾握著短劍刺進他的口,畫面倏忽一轉,手中的劍又變為朱筆,他握著那筆,在卷宗上緩緩地寫下一行字——宮人供述寧樂公主宋枝雨為皇后遇刺禍首,臣舉證良畢。
元鳴見他久久不答話,心中不免一凜,正再問,卻聽葉亭宴自言自語道:“是了,我同他,也是沒有什麼分別的……”
他倚著馬車壁,想起逯恒,想起林召,縱然他上書保全了林氏三族,可這其中折損,又豈是能夠算盡的?
隨后他想起暗無天日的獄中一月,想起被摧毀的半生,恨意與茫然織,一時無從落筆。
最后一切聲音陡然消失,恍然中他似乎回到了當年被葉三帶著的死士拼死從宮救出來的時候,那時他就是這樣倚在馬車的車壁上,遍鱗傷、雙目失明,車從人聲鼎沸過,他聽見有人在外齊頌一首詩,每一個字他都聽在耳中,就是不能理解它們是什麼意思。
哀金天,幽冥杳杳出青兕,招魂直上碧霄間。
你們為誰招魂?送誰去往碧霄云間?
靖和四年,端午前日,寧樂長公主宋枝雨病逝府中,不發喪,秋時方聞死訊。
公主即嗜文,張揚,后不知為何閉門謝客、一生未嫁,世人猜測,或許是因為一生中最聞名的一首詩釀出了流慘案,公主過于自責,最后才郁郁而終。
只是這些猜測最終都如浮云般流散,湮滅為了史書上一個簡短的“薨”字。
*
天狩三年,除夕方過,元月仍是凄冷,疏星淡月。
皇帝的病已經繾綣了一月有余,太醫院院首連老師父都請了回來,仍不見幾分起。
上元前一日,宋泠領諸皇子皇侍疾時,提請罷了今年的汴河大祭,改為祈福禮。
宰輔出言反對,稱禮不可廢。
皇帝斟酌再三,還是執意要皇太子代行大祭,其意眾人皆知——皇帝已經接了自己的衰老,以及將要死亡的事實,開始為新皇登基造勢了。
宋泠加禮服后重來拜別,駕從乾方殿蜿蜒而去,宋枝雨隨著眾人下跪,山呼“千歲”。
并無多意外,宋泠十二歲便加封了皇太子,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不僅有譽、有民心,還頗為照拂兄弟姐妹,廷之中都無人生過同他奪嫡的念頭。
只有儲妃討厭了些——蘇落薇同自小認識,是在皇庭中鮮遇見的、不肯讓著自己的世家,后來甘侍郎宮,們二人比文墨比書藝,最后敗下陣來,與結了梁子。
不過說起來,這些梁子都是小兒好勝心罷了,宋枝雨在府中寫字時,還恨恨地想,落薇應該能做個不錯的皇后,而定然沒有如同皇后一般風的機會,只能白白認下甘侍郎的選擇。
想來真是不甘心啊。
宋泠出宮之后,宰輔攜政事堂幾位老大人來拜上元安康,隨后相繼出宮,皇帝病著,上元家宴辦不,諸位皇子皇便也被遣出了宮。
臨走之前,皇帝的神好不容易好了些,倚在床榻前對大家和悅道,正是年來佳節,何必拘在宮中?
最后只有尚未立府的六皇子和七皇子執意留了下來。
宋枝雨本也想留下來,皇帝卻對笑道:“朕記得寧樂上元時最猜燈謎,去歲將瓦闌街的燈謎都摘盡了,今年也要不負眾才是。”
乘轎出宮前,去燃燭樓上了一炷香。
本意只是上一炷香,誰料跪在滿堂牌位之前,竟悲從中來——爹爹慈,怎會天不假年,倘若神佛能夠以代之,也心甘愿。
哭到后來,便昏睡了過去。
再后來的記憶變得很模糊,半夢半醒之間,似乎聽見耳邊傳來了窸窣聲響,那種聲音很奇怪,像是有許多許多人,又像是只有一個人,空的殿中有冬雪的回聲,還有一淡淡的腥氣。
腥氣?
從混沌中醒來,茫然地看見一個侍慌慌張張地奔到近前,口中喊道:“皇太子遇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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