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的時候,周家老宅院子前的玫瑰花都開了。
每一株都是周正初親手照料,可能是今年的充足,天氣也一直都很好,這片玫瑰開的也前所未有的好。
玫瑰花開的時候。
周家的主人已經去世一個多月了。
不過周家的傭人對這件事都還三緘其口,沒人敢提起主人的名字,主臥也沒人敢去打掃,所有東西都原樣擺著。
時間好像在那天就靜止了下來。
沒誰敢提那件事。
就連太太的葬禮,差點都沒辦。
最后還是周家的長輩番來勸,平日里都十分溫和的長輩難得大發雷霆,砸了杯子。
“你這樣死死困著又有什麼用?!”
“生前,難不你要摟著的尸過一輩子嗎?還是說你忍心將一直放在冷冰冰的冰柜里頭?只為滿足你的一己私。”
人死不能復生,這是三歲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為何到他這里,就如此執迷不悟,了魔,發了怔。
還同一尸睡在一起,是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尤其瘆得慌。
若是他們再不開口勸勸,誰知道他往后還做得出什麼來!
他們都看得出來,他看著很正常,其實已經和瘋了差不多了。
哪有正常人能那樣平靜的和尸睡在一起呢?
重話也說了,看著男人蒼白的臉,終究還是有些不忍心,接著又好聲好氣說了幾句話:“你們好歹夫妻一場,這麼多年相下來怎麼著也有在,何必到死還不給面呢?就讓安安心心的去了,不然在下面還要怪你的。”
“我們也知道你現在心里不好,我們又何嘗好過了?你們還有個孩子,就算不顧及自己的,也要顧忌你們的孩子。我瞧著他的難過不比你,他還未家立業,母親沒了,還還需要你這個父親。”
男人好想聽進去了,又好像沒有。
周寂只是太想留住的,這才好像魔怔了似的,全然沒有了平時的冷靜和克制,做出毫無分寸的事,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失控,一點兒都不想去挽回。
這番話過后。
不管怎麼樣,不管周寂到底有沒有聽進去,他總算松了手,沒有再日日夜夜同一尸睡在一起。
之后就是各種各樣的手續,最后才是尸火化。
周寂親自把人送到了火葬場,這對他來說是極殘忍的一件事,但好像又是他不得不做的一件事,最后也是他自己抱著那方小小的木頭盒子走出來的。
短短幾天,周寂就瘦的沒個人樣了,清瘦高大的形,冷白的面,一點兒氣都看不出來了,憔悴無比。
從這之后。
姜玥這兩個字仿佛了周家的忌,不會有人再不識好歹的在周寂面前說起的名字。
葬禮上,秦家的秦夫人才待了一會兒就暈了過去,沒人知道為什麼會這麼難過,從前也沒聽說過秦夫人和周寂的妻子有多深厚的誼,也不是什麼親戚。
但是秦夫人的丈夫居高位,他們家本不必去做戲。
想來可能是不舒服,而不是難過的暈了過去。
只是秦先生和他兒子的臉也都蒼白的,兩人都是一黑的西服,襯得臉更加的慘白。
秦詔在靈堂前站了許久,雙站的僵
,筆的姿也繃得很,他眼眶像是出了一樣的紅,定定著擺在最中間的照片。
那是張很漂亮的照片,照片里的看起來也很小,笑著,眼睛都彎了起來,可又生,臉頰有些圓潤,撲撲的,誰見了都會覺得喜歡。
秦詔就這樣著那張照片,慢慢的掉下淚來。
眼淚無聲,不知不覺就沾滿了整張臉。
至于周寂,從始至終一言不發,就那樣像一尊雕塑站在一旁。
不過晚上,他還是抱著骨灰盒睡覺的。
這件事,周家上上下下的人心里都清楚,只覺得后背發涼,言又止幾次,也沒人敢再去勸,畢竟先前已經勸過一次了。
第二次不見得能把人勸下來。
況且有了前一次的對比,抱著骨灰盒睡覺聽起來好像都沒那麼悚然了,比較能讓人接一些。就好比給人關上了門,卻打開了窗。
有了對比,顯得有了退讓。
只是他們也都忍不住唏噓,當初姜玥去世的時候,他們真的沒想到周寂會變這個樣子。
*
玫瑰花開的時候,葬禮也過去了將近一個月。
周家陷了死寂般的安靜,沒了那個鬧騰的太太,這個家好像都沒了什麼人氣兒。
這天清晨,周正初摘了幾支新鮮的玫瑰。
仔仔細細的修剪,認認真真的打理過后,又心挑選了個花瓶,將瀲滟綻開的花進漂亮的花瓶里。
母親,平時也對漂亮的東西有獨鐘。
周正初拿著花瓶上了樓,推開主臥的門,里面門窗閉,好像這樣就能留住屬于的氣息。
但是日子一天天往前。
哪怕鎖了門窗,的氣息還是慢慢的變淡了。
總有一天,會徹底的消失不見。
周正初將花瓶小心翼翼放在常睡的這邊,靠著床頭柜上,新鮮的、漂亮的花。
瞧見了應當會喜歡的。
周正初沒有在臥室里看見母親的骨灰盒,他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
周正初昨晚沒睡好,這一個多月,他能睡著的日子屈指可數。
離開的時候,不小心絆倒了旁邊的屜。
他垂眸一看,安靜良久,他慢慢跪坐了下來,拉開最底下這層屜,里面用線團織的小服看起來已經有些年月了。
做工致的小服,哪怕現在看起來也很可。
可見主人是用了心思的,有些只完了大半,還未來得及收針就被主人塞進了這個柜屜里。
的、藍的、白的、黑的好像什麼都有,什麼款式都找得見。
甚至還有親手鉤織的虎頭小鞋子。
周正初五指握,的扣著懷里這些他早就穿不上的小服,的眼淚順著烏黑的睫,像一滴雨水似的慢慢墜湖水,悄然不見蹤影。
過了會兒,眼淚才像一陣雨,不間斷的往下落。
淚沾
了整張臉,眼睛通紅,鼻尖也是通紅的,嘶啞的哽咽聲低低的,抑在嚨里。
腔被牽扯著陣陣緩不過神的長痛。
周正初還記得小的時候,他六七歲這個年紀,春明的日子,難得的周末。
沒有那麼多要上的課程。
他被父親送到母親的邊,沒有平日會有的厭惡的眼神,也沒有哭著鬧著要他被送走。
只是很平靜的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又收回目,繼續忙著手里的事。
的膝蓋上放了兩卷細細的羊絨線,坐在里,緋白的面好似添了幾分明的春。
靜靜的在給他織圍巾,為什麼他知道是屬于他的呢?
因為母親問了他喜歡什麼。
那是很平靜、很正常的一個下午,確是周正初到現在都記得深刻的畫面。
*
管家在樓下,眼看著小爺進了太太的臥室,已經過去了很久,人還沒出來。
自從太太去世,這個家好像就跟著死去了一樣。
沒有了什麼人氣兒。
先生和小爺看起來都很正常,甚至葬禮上都沒有流過眼淚,表現得出奇的平靜。
正是這種平靜才人心驚。
不由得讓人覺得驚悚。
管家頻頻往樓上看,有幾次都想上樓敲門,免得小爺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
這種不可挽回的事當然是包括尋死的。
事實上,他們底下這些人到現在也覺得太太的離世也像一場夢似的很不真實。
太太離世前,看起來還很健康,不像是得了重病的樣子,面紅潤,神正好,只是比普通人更喜歡睡覺而已。
管家耐著子又等了半個小時,樓上終于有了靜,小爺總算從主臥出來了。
他由衷的松了口氣,他朝小爺看了過去,青年的眼睛看著有些紅腫,顯然是哭過的。
一張臉龐比起上個月要瘦了不。
上的服,看起來也有比從前要寬松一些。
臉上泛著病的蒼白,看著就不太好的樣子。
管家忍不住嘆氣,想要開口勸勸,話到邊終究還是不敢提太太這個人。
周正初收拾好的緒,就去了公司。
六月過得很快,玫瑰的花期也不長,好像前一天才開了花,后一天就漸漸枯萎了。
衰敗的很快。
稍不注意就變了零落泥的花。
這幾個月,周寂看起來也無比的正常,照常的生活,照常的去公司,照常的參加應酬。
只是每天。
無論去哪兒都要帶著骨灰盒。
哪怕知道他這種狀態不對,也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面說出來,連句節哀都不敢多說。
姜玥的葬禮是周寂一手辦的,之前的死亡證明也是他親自去的民政局開出來的一張薄薄的紙。
銷了戶,才能送去火化。
整個流程,男人都執行的很平靜,一點兒錯都沒出。
所以給了旁人一種他很快就能從這場死亡中走出來,畢竟大家先前都以為他和他的妻子并不深
。
人死了,是該傷心的。
但也不會傷心到走不出來。
只是等了那麼久,看著他的狀態越來越不對勁,眾人才有種他好像瘋了的覺。
*
周寂的死也很突然。
那天也是很尋常的一天。
他去了京郊香山的濟善寺,將的骨灰盒好生的安置在那里。他打聽過的,濟善寺香火旺盛,求神拜佛的夙愿似乎也很靈驗。
但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說這里靈氣足,來生能投個好胎。
周寂從濟善寺出來的時候,外面下著小雨,淅淅瀝瀝的雨,將天染得霧蒙蒙的。
眼前的世界都有些朦朧,看得不那麼清楚。
周寂撐著把黑的雨傘,雨水順著的傘面緩緩往下墜,好似一條緩慢的河流,慢慢的沉寂下去。
哪怕是雨天,濟善寺的香客也很多。
天烏沉沉的往下,遠的黑云好似籠罩了整片天空。
濟善寺的門前是一條寬敞的大道,淅淅瀝瀝的小雨漸漸變了瓢潑大雨。
一輛輛車飛馳而過。
路邊的圍欄被雨水濺起的水霧朦朧了幾分,看得都不是那麼清楚。
周寂穿著一冷肅的黑西裝,臉襯得更加蒼白,是毫無的那種冷白,他的看起來都是極蒼白的。
沖出去的那個瞬間。
周寂其實什麼都沒有想,他只聽見了路中間那個孩子害怕的聲,疾馳而來的汽車仿佛下一秒鐘就要撞了上去。
男人扔了手中的雨傘,下意識跑了過去,抱著那個孩子護在懷里,來不及減速的汽車重重的撞上了他的軀。
周寂仿佛聽見了四周驚慌失措的尖聲,伴隨著遙遙傳來的警笛聲、救護車的聲音。
他的靈魂好似游在外,冷靜的著躺在路邊的那軀。
雨勢不減,雨水很快就打了他的,后腦勺流出的鮮混著雨水慢慢變了一條小河流。
鮮和哭,匯聚了那個雨天。
他只有一種深深的如釋重負之,真好啊。
終于死了。
在死去的那個瞬間,他其實也已經死了。
周寂覺自己的靈魂都變得疲倦了起來,他眨了眨眼睛,視線朦朧,隔著水霧,他好像看見了當年那個隨手將佩劍扔給他的。
騎在馬上,拉著韁繩,盛氣凌人卻不人覺得討厭。
后烈烈的都沒有來的明。
看著他:“這把劍送給你了。”
他眨了眨皮,眼淚毫無征兆的落下,他張想不要走。
昂首,背脊都直的,仿佛隨時都保持著該有的傲氣,在那明灼灼的里,無比燦爛。
騎著馬往前,似乎察覺到背后的目。
過了會兒,回過頭,定定看向他,仿佛看出了他的不舍,好像心,抿多出了幾個字:“走啦。”
周寂看見自己好像終于對抬起了手,來了。
于是,他也終于踏了那烈烈灼灼的絢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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