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里不順心,長長嘆了口氣,殿里的人皆一凜,把頭垂得更低。太皇太后轉眼看春榮,那丫頭腫著兩個眼泡,就是打了也遮不住,原本哭喪著臉在慈寧宮是犯忌諱的,念在值夜辛苦,又無端惹了這無妄之災,白了皮之苦,便也不和計較,只道,“你還委屈上了?那匾要是個平常件,砸壞就砸壞了,可那是皇帝親提的字,是我六十大壽上特地命人裱了送來的,是他的一片孝心,你沒有好好調理下頭的人,就是你的不是,要是下回不想挨藤條,就給我看了那些惹禍。”
春榮忙跪下磕頭,縱然再委屈也不能在太皇太后面前上臉子,老祖宗算是顧念的,要是按著罪論,自己也要痛打一頓攆出宮去的。死罪可免活罪也難逃,一說誰家閨在宮里犯了事給趕出來了,那可是丟盡了三四代的老臉,甭說圖往后找好人家了,連著父母親戚都要被人脊梁骨,這輩子還沒活明白呢,就算完了,要嫁人,要麼是凈師,要麼是屠戶,不是干損德行當的,人家都不要你,齊頭整臉門第好的誰討不著老婆?也只有那些殺豬宰羊,騸人騸馬的愿意和你湊合過日子。
春榮的頭磕得咚咚響,邊磕頭邊道,“老祖宗菩薩心腸,奴才笨,可心里都知道,老祖宗是疼奴才的,謝謝老祖宗還把奴才留在慈寧宮,奴才一定更盡心的伺候老祖宗,報答老祖宗的大恩。”
太皇太后點了點頭,“起來吧,以后著點心就行了。”
小宮在太皇太后榻前鋪排開油布,司浴的綠蕪搬著銀盆進來,放下請了個雙安,“老祖宗吉祥,是時候浴足了,太醫院進了新帖子,往木瓜里另添了兩味藥,給老祖宗活暖膝的。”
春榮半蹲下給太皇太后褪了鞋,把兩只腳抱進盆里,綠蕪替下,使了手法開始仔細的位。自打上回錦書提起來要給太皇太后泡藥浴,太皇太后一試之下大覺有用,后來就命太醫院研究浴足的帖子,于是就有了三伏天用杭花引,三九天用溫木瓜湯引,這些天來太皇太后神頭強了很多,一泡腳就念叨好,再喝上一盞建蓮紅棗湯,安詳和樂得神仙一樣。
泡足要用上兩柱香的時候,等藥都滲進理里去才算完,直把太皇太后的雙腳泡得綿了,再使兩條用金線鎖了萬字不到頭花邊的綿巾子裹住腳,點腳心上的涌泉,春榮給尚的宮使個眼,那宮用大紅漆盤托著一雙厚綿紗子來,單膝跪下給太皇太后穿上,太皇太后照例把兩只腳比齊,要看一看子上的線和鞋口是不是對準了,可一眼不是平常憨蠢的一道線,竟是有人在上頭繡了牡丹和一對小小的蝶,針腳平整,繡功也極好,這花開富貴繡得栩栩如生,稱著壽字紋的緞面鞋幫,果然是討喜得很。
太皇太后和煦的笑起來,“真是好看,是哪個丫頭想起來的?人都說三十丟紅,四十丟綠,我這麼大的年紀了,還在腳上扮俏,讓人看了豈不笑話。”
話雖這樣說,到底是喜歡的,樂滋滋的看了又看,但凡是人,憑他多大年紀,心底里總是些花啊的,這個大家都明白,就是要給后輩的兒媳婦,姑娘們留份兒,偶爾的扮上一扮也不為過。
塔嬤嬤也湊過來看,笑道,“在腳上,沒誰看得見,就好比被窩里穿花裳,自己知道就是了。我瞧這種靈巧的心思,也只有那位想得出來了。”
“那位”指的就是錦書,太皇太后眼里有種看不的神,停了會兒才道,“錦書和姑姑真是像,一樣的細心敞亮,明治皇帝雖然荒唐,倒是生了個好兒。”
太皇太后很提起的嫡媳,宮們是大英開國后才進宮的,并沒有見過先帝爺的原配,只知道是大鄴的長公主,是明治皇帝的胞妹,當時的先帝爺是南苑國的王,姬妾不,卻沒有嫡妻,皇帝就把合德帝姬指給了他,婚后兩人甚是恩,先帝爺幾乎為廢除了后宮,可惜合德帝姬沒有生養,先帝爺的子嗣不多,只生了當今圣上和莊親王兩個兒子,剩下一溜都是郡主,于是把九歲的皇帝送給養,皇帝在邊呆了五年,后來病勢沉珂,不久就故去了。
六年后皇帝起兵奪了慕容家的天下,照常理來說,合德帝姬雖然姓慕容,可嫁給了宇文家,還是皇帝的嫡母,上尊號怎麼都該是先皇后的名份,可皇帝大概是出于對生母的考慮,只草草封一個皇考敦敬皇貴妃的頭銜,把葬在了孝陵之外,先帝墓室的另一邊是空的,是留給孝章嘉皇太后的,相至深的兩個人沒能同而葬,被兒子生生拆開了,眾人暗自咋舌皇帝的無,也越加可憐那位悲的合德帝姬。
太皇太后的思緒被拉得很遠,宮庭之中總有些不能言傳的晦,縱然是皇帝,心里也有不愿讓人發現的。和錦書了幾日才發現和姑姑那樣的像,倒不是外貌,而是時常流出來的神態,那種低頭淺笑的樣子,有時甚至連說話的語調都是一樣的。皇帝在合德帝姬邊長到大婚,他悉他的嫡母,自然更加注意錦書,年時的慕能持續多久,誰也說不準,皇貴妃陵墓雖在孝陵以東二十里,但每逢生祭死祭皇帝必定輕車簡從前往吊唁,宇文家的男人長,如今有個大活人擺在眼前,皇帝還有忌憚嗎?太皇太后越想越覺大事不妙,混沌沌歪在金錢蟒大引枕上,半晌也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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