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南還有點張，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先前離開雪塢的那段日子，謝卻山經常宿在外麵，軍營離雪塢遠，來回不便，有時候忙得顧不上，他便直接歇在軍營了。

南沒再往壞想，鶻沙的事都已經被圓得天無了，該查的完駿也都查明白了，還能再起什麽波瀾？

隻猜想著，那天晚上的一切都太突然了，他是不是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整理他們之間的關係？

但有點生氣，一句話都不說跑了是怎麽回事？

心裏酸溜溜地生著悶氣，暗自下定決心，等他回家了，就得當視而不見，冷冷地從他麵前經過才好。

過了一天，謝卻山依然沒回來。

南心裏生起一不安，但下意識逃避了。這麽一個位高權重的人，除非是自己想躲起來，否則怎麽可能一點音訊都沒有就消失了？

今日照例送謝欽去宋牧川那裏，發現宋牧川家裏裏外外全是岐兵守著。岐兵攔著，隻說宋先生專心趕工期，不便見客。沒能見到他。

鶻沙到底是點燃了完駿的疑心，他對宋牧川起了戒備，至在船完工之前，他都會將宋牧川看得嚴合，不允許他上出一點岔子。

南故意在岐兵麵前耍了個威風，搬出謝卻山的名號人，非要見宋牧川，岐兵依舊沒放進去，但話裏話外客氣了不。

看這岐兵的反應，依然是尊敬謝卻山的，想必他在岐人那裏還沒有失勢。

稍稍安了心，安自己現下的形都是合理的，不會出事。謝卻山可是個永遠能想到辦法的老狐貍。

街頭巷尾的形勢越來越張，出街坊要查好幾道公驗，南不敢在外麵多逗留，領著謝欽匆匆地回了家。

家裏也有一隊岐兵。南心裏咯噔一下，腳步不自覺加快了。謝卻山的景風居外，守著幾個岐兵，門大開著，裏麵有人。

南也顧不上計劃好的冷淡了，心頭縈繞的那縷困早已沸反盈天，隻是刻意去忽視了，局麵稍有什麽異常，便引了的焦灼。

屋裏不見謝卻山，隻有賀平在收拾東西。

“謝……家主呢？”

賀平回頭，拱手道：“夫人，家主有急事要回大岐王庭一趟，命小人回來收拾行囊。”

南愣了愣，這麽著急？他為何不親自回來一趟？

張了張，一肚子問題，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問，也不知道在眾人麵前問出口合適不合適。

“家主無恙，不日便回，夫人放心。”賀平一邊說著，目故作不經意地往案幾上飄去，南注意到，茶盤底下了一角紙箋。

南悄無聲息地走那疊得四四方方的紙箋，回到自己的房中才敢打開。

紙箋上頭寫著：川芎、當歸、桃仁、紅花、薑炭、炙甘草和蕓苔子。有幾個字南不認識，但還是很容易能辨別出來這是一張藥方。

這裏頭一定藏了什麽暗號。謝卻山現在的境想來不太好。

但是還是想不通，什麽人能把謝卻山扣下？完駿跟他分明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謝卻山從來沒像現在的形一樣，一點後手都沒留，人便消失了。他這麽一個狡猾的人，到底是什麽樣的局麵才能讓他這麽被？

南對著紙箋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沒琢磨出什麽所以然來。翌日，去了附近的藥房，將方子默了一遍給抓藥的小廝，讓他照著抓了一副。

等候的時候，南才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這藥有什麽功用？”

小廝打量了南一眼，今日出門特意帶了帷帽，不想被人看到臉。小廝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道：“夫人，這是避子藥。”

像是天乍現，轉瞬黑雲摧城，萬念俱灰。

忽然明白過來，藥方就是藥方，沒有任何含義。

席卷全的酸楚從口蔓延開，分明說不上有什麽問題，也不想要懷上一個孩子，可他留下唯一的隻言片語，怎麽會是這個？

冷靜而又無。

不懂，不明白，可再也抓不到他，問個明明白白了，他安然自得地跑了，留在一個殘夢裏。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要回大岐了？但是那個晚上，他沒有告訴。

南總覺得自己能懂他，可人和人之間，永遠都有看不穿的隙。也許他骨子裏依然是一個極度冷漠的人。何況他從沒承認過自己的人格，都是猜的。

當站到了一個懷疑的角度，所構建好的他都開始分崩離析。

南麻木地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回走。有人喊住了，將忘了帶走的藥塞到手裏。

藥包好像燙手，想鬆手扔了，可指頭依然攥著。

——

三日前的清晨，謝卻山是被完駿走的，來請的人說軍營裏有急事。

去的路上謝卻山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他子夜才從完駿府上出來，他們已經完全達了共識。完駿就算還有懷疑，也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這麽短短一夜，能出什麽變數？

然而到了軍營，謝卻山才察覺出來有些不對，完駿顯得也有些張。

四下無人之時，完駿才低了聲音跟他通風報信：“長公主來了。”

謝卻山心裏一沉，意識到事沒那麽簡單。厲害的人來了。

先前幾方勢力互相製，別人對他的懷疑都沒有證據，就不能將他怎麽樣。可長公主想除什麽人，不需要理由。

他和這位長公主也沒什麽，但他能在大岐王庭站穩腳跟，卻有的推波助瀾。

這位長公主，是個頗有手腕的子，與其他岐人不同的是，並不傲慢，並不輕視昱朝，相反，是真的喜歡漢人文化，不止一次在各個場合說過，那些才是風雅長久的。

對昱朝的研究可以說是木三分，甚至在大岐推廣漢人的文化與製度，引進儒釋道三教，命所有朝都要學漢話寫漢字，為日後南進做好準備。

喜歡歸喜歡，的手段是掠奪。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啟用了一批與昱朝有關的寒士——如今的宰相韓先旺，父親便是在昱朝經商的岐人，給自己取了一個漢姓為“韓”，長子便從漢姓，次子從了原姓還完。韓先旺和完駿這對兄弟都在汴京待過一段時間，對昱朝很是悉。隨著他們在大岐王朝中的迅速崛起，謝卻山作為一個漢人，方能到提拔，坐到如今的高位上。

不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完若的風格從來都是雷厲風行，快刀斬麻。

謝卻山獨自在營帳裏等了很久，這裏是軍營，他不可能輕舉妄。

這是一場熬鷹的審訊。他生生枯坐了一夜。幾次想要小憩一會，便有士兵進來填燭火，將他吵醒。

算起來，他已經有三個晚上沒好好睡覺了，鐵打的人也經不住這麽折騰，到了淩晨，他也覺得有些頭昏眼花，意誌不清。

這會正是漫漫長夜即將走完，人最困倦的時候，就在這時，簾帳被掀起，完若才姍姍來遲地進了營帳裏。

穿了一漢服春衫，對紅短衫，月白羅，若不仔細看眉眼，隻當是哪個貴族家的眷，豔矜貴。未曾婚嫁，未育有子，雖年過三十，卻顯得格外年輕。

“殿下。”謝卻山起行禮。

完若手裏端著點茶所用，嫋嫋婷婷地經過了謝卻山，見他眼底有些淡淡地青痕，坐到主位上，故作關切地道：“卻山公子，沒休息好？怎麽有幾分疲啊？”

廢話，一夜沒睡，怎麽可能不疲憊，他現在就想找張床睡覺。但他必須打起十二分神麵對完若。

“營帳中人來人往，不便休息，臣確實很困倦，不知殿下此番前來有何示下？”謝卻山坦坦地回答，毫沒有心虛。

完若不不慢地點了爐子開始煮水，又在案上排開點茶的皿，開始碾茶做出茶。

這一趟工序一點都不簡單，謝卻山不避諱地打著哈欠，等著開口。

等到茶終於罐，完若這才抬眼向謝卻山，開門見山地問道：“鶻沙死於懷疑你，對也不對？”

水正沸著，咕嚕嚕地冒著氣泡。

謝卻山微微皺眉，這是一個巧妙的文字遊戲，完若的漢語也算是學到了髓，他回道：“鶻沙將軍死在與我對峙的現場，兇手已經歸案。”

完若輕輕一笑，拎起爐子溫盞，隨後舀了茶盞調膏，七湯點茶，手上嫻地作著，茶快好時，才開口說話。

“你知道嗎，我尤其喜歡漢人的點茶之道，這過程極其繁瑣，還需要不斷擊拂，力道不能過輕也不能過重，最後才能呈上來這碗簡單的、沫子一般的東西。”

完若放下杯盞，此時茶已點好，細膩綿的泡沫如疏星淡月。

“也隻有你們漢人，能將這渾水攪得這麽漂亮。倘若不知其中門道的人，焉知這碗茶最初隻是一塊黑乎乎的、幹癟的茶餅？——你說，瀝都府如今的形，像不像有個人在背後點了一杯絕妙的茶？讓外人瞧見的，隻有滿眼飾過的太平。”

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拿出一包末，直接灑在了杯盞之上。末也是白的，很快便同這杯茶融為一。

“不知砒霜與茶融在一起是什麽味道——這可是我專門為卻山公子你這位點茶人準備的。”

完若笑瞇瞇地將茶盞往謝卻山麵前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