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暄從傾聽的狀態中出來，輕扣一記桌面，說：“南線反擊戰，只設一位將領。”

這話一出，阿悍爾諸將面面相覷，反觀北昭將領一派淡然，像是早就知道要被放到這年僅十九歲的輕狂小將手底，竟然也沒有異議。

一時之間，帳篷里無人敢接話。

青云軍，這是一支自北昭建朝以來，便囤在八里廊周邊的軍隊。

它為進攻阿悍爾而存在，每一次練與演武，都是為了找到克制阿悍爾騎兵的方法。

然而現在，封暄把它從克制阿悍爾，變為輔助阿悍爾。他心甘愿把青云軍放到“輔陣”的位置上，不僅僅是出于對阿悍爾雙騎的信任，也不僅僅是出于對陣型的配合，太子殿下兒不是那麼安分的人。

這個舉背后的“心甘愿”，寫滿了的讓步，只讓該品的人品味。

句桑今日不喝茶，手邊擱著濃濃的阿悍爾青茶，他把杯沿的墨綠茶葉捻出來，彈到了一旁，茶的水面倒映他和善的面容，可這聲音充滿鏗鏘之力：“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十萬青云軍為你輔陣。黑武，敢接嗎？”

*

暴雪還沒停下，守營小兵呵著手掃雪鏟雪，中軍帳帳簾閉兩個時辰后，再度打開，登時涌出團團白霧，人頭攢著，在白霧后面出來。

阿悍爾三小將在迷眼的暴雪里并肩而行。

木恒半個人掛在黑武左臂：“你當真敢接嗎？那可是十五萬人呢。”

“他敢把青云軍給我，”黑武不耐煩地拍掉木恒的手，“我就敢接。”

安央為他守北二線挨打，司絨為他傾整個后備營之力支持，封暄給他青云軍的指揮權。

南線反擊戰要打出致命一擊，黑武就是雙方共同舉起的一把長刀，他們每個人都為這把長刀添了一抹鋒芒。

他年輕，他狂妄，他鋒芒畢毫不收斂。

流淌的速度，縱馬馳騁的節奏，揮刀向敵的力道，通通都是他不懈追求的目標。

從赤睦大汗，到句桑，他們從未打他傲然展翼，如同阿悍爾的藍天一般包容他的沖勁與失誤，給予他療傷自愈的時間，還要策風推他前行，如果他們都可以毫無保留地信任，那麼他有何不敢，有何不可！

黑武低頭按住腰間的令牌，那里仿佛烙上了一枚鐵印，他抬起頭，任暴雪飛撲在臉上，年輕的眉眼充滿堅定。

阿悍爾的鷹，在展翅的那一刻，風雪冰霜都要為之讓步。

他篤定地說：“我會贏。”

“你當然要贏啦，你再輸，公主就要提刀砍人了，”木恒鍥而不舍地霸著黑武的右肩，掏出手里的帕子在他跟前甩啊甩，“你看到那位，那位太子殿下了吧，他們在四營的時候就在一塊啦，說不定更早，你去問稚山，或許兩個人在北昭就好上了，你從前讓司絨嫁到北昭不要回來，如今真的要嫁到北昭了……哈！你要哭了嗎？你心碎了嗎？你需要帕子嗎？”

安央安靜地跟在一旁，在黑武拳揍人時，才圈著木恒的脖子避開拳風：“不能打，這是阿悍爾的寶貝疙瘩。”

*

對句桑來說，阿悍爾的寶貝疙瘩是司絨。

封暄在領兵權上的讓步，不但是給司絨的信號，更是給句桑的誠意。

他從昨日委婉的逐客令里到了被拒絕的意味，那不足以令他頹唐，反而會提醒他向句桑釋放善意的必要。

中軍帳里，其余人都散了。

白靈拱著鼻子，它環著長桌嗅了一遍，最終趴在封暄腳下，抬起小腦袋要。

句桑想：這到底是誰的狗呢？

“留兩位下來，是為兩件事，”封暄切正題，“其一，翼城五萬守城軍會在兩日開拔，孤想向句桑王子討一枚通行令，這五萬人就從八里廊邊關進，等雙騎進戰場，這五萬人便停在如今雙騎駐守的位置。”

司絨捧著杯，聞言杯沿一，差點兒掉，扭頭，意味不明地看封暄：“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再清楚不過，這五萬人，是給你兜底的。”封暄云淡風輕。

翼城在哈赤草原正南方，東連旭州灣，西通烏祿，南接京城，是座四通八達的城池，同時是一座重兵屯守的要塞，封暄把守城軍調出來，所謂兜底……一是可作為四方調配的后備軍；二是若戰敗，哈赤草原淪陷，這五萬人連同四營的人馬，可以迅速堵住哈赤這個豁口，避免敵軍乘勝推進，直阿悍爾腹地。

封暄可以毫不猶豫地給黑武青云軍的領軍權，配合阿悍爾為那狂妄的小子鼓勁兒，但他同樣會做好最壞的打算。

句桑想：這誠意，過分實在了。

“守軍出調，城池中空，是為大忌，”司絨笑意淡薄，可不敢吃這塊大餅，“殿下慎重啊。”

“中空？不至于。”封暄把玩著空茶盞。

句桑想：北昭到底有多兵？

四年前阿悍爾與北昭還在哈赤打過一場，彼時估算的翼城守城軍在兩萬之數，四年來，北昭四軍沒有擴充的跡象，原來全增到各城的守城軍里了。

“你手里到底有多兵？”司絨可不會藏著話，直勾勾地盯著封暄，問出了口。

傻妹妹，他就等著你問呢。

句桑起，從矮柜里取出一枚通行令牌，但沒立刻給封暄，他站在桌旁，魁梧形遮擋了線，影將長桌削出一道三角，他不常做這種營造談話氛圍的事，但這位太子殿下打破了他待人的溫和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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