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暄剛一聲喊出。
不遠的園子大門緩緩拉開,接著從那道窄里出現一道纖細人影,旁有人撐著把素油紙傘,那人影在白茫茫的視野里漸漸清晰,封暄皺起了眉。
“這大冷的天,站在門外作什麼?”來人是皇后,披著素白大氅,步伐不似平時緩慢而閑適,帶著利落的氣勢。
“花姑姑,給公主披件裳,”皇后朝司絨招手,“司絨,過來本宮這里,你風寒才愈,別在雪里站。”
“本宮接到戰報,雨東河有哨探出沒,阿悍爾戰事將起,”花姑姑給司絨披了大氅,戴上兜帽,皇后輕地給系上帶子,把手爐遞過去給,“回去吧孩子,你掛念家鄉,赤睦大汗也同樣掛念你。北昭是阿悍爾的伙伴,是一同抗敵的盟友,本宮不會讓任何人絆住你的腳步。”
皇后后站著一隊人,那都是紀家的舊部,在天誠三十年之后為封暄打磨班底,如今這些東宮近衛,都是這些老家伙們練出來的,他們站在這兒,就是對東宮近衛,對封暄的震懾。
那意思就是:小子還著。
司絨鼻子酸,長輩特有的包容和關懷,讓有想要依靠和大哭的沖,皇后將輕輕摟在懷里,氅太厚,只能一司絨的后心,像哄孩子。
這作和封暄常做的一樣,司絨眼里的淚蓄不住,死死地咬著,把那嗚咽聲在嚨里,兩行淚潺潺地落,滲皇后的氅。
司絨終究還是走了。
封暄手里的外衫落在地,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皇后往他淡淡瞥一眼,轉頭朝人吩咐:“一,把軍和皇城司的調手符給本宮撤了,明日午時之前,誰也不準調兵;二,江夏派一隊人,護送阿悍爾使者回程;三,回鏡園,立即,此刻!”
三段話有條不紊地落下來,徹底封死了太子的路。
九山想起了營里前輩們曾說過的話,“皇后最可惜的,就是做了皇后。”
皇后推開傘,走到封暄跟前:“不要想著瞞過你娘,你玩過的手段,都是我玩剩下的。”
*
子夜時分,龍棲山雪更大,寒夜中只能看到一條蒼冷的山脈棱線,狂風卷著碎雪拍室,把一簾已經枯萎的紫小花吹得零落一地。
封暄坐在小榻邊,手肘撐著膝,右鬢迎風,沾了薄薄的一層雪粒。
他手里躺著三顆糖,指腹還在發燙,腦海里司絨埋首悶哭的影,和離開的背影重復地出現。
他沒有對皇后的安排有半句廢話,這異常的沉默下催出了另一個封暄,另一個趨近于瘋狂的封暄。
皇后吩咐好所有事,推門時被風雪迷了眼,抬頭就看到那捧枯萎的花。
“你要讓走。”
“不回來怎麼辦?”
“你就這點本事嗎?封暄。”皇后找了把剪子,把那些枯萎的紫藤花絞了,關上窗,“明年的春天,紫鳶花還會再開,若你舍不得剪掉無用的枯藤,只會拖住它再次開放的生機。”
封暄沒有說話,眉和鬢發的雪化了,意把他的眉眼濡得濃烈,那里頭盛的緒也濃烈。
“隔在你們中間的,不是阿悍爾和北昭,是你不會,會要是不行的,封家給了你掠奪的本領,沒有給你守護的本事,你要自己學會。”
第一個雪夜很漫長,但對封暄來說,這不會是第一個漫長難熬的夜晚。
*
第二日,封暄表現得異常平靜。
阿悍爾的車馬隊離開京城時,他迎著冷風,走拙政堂的金釘朱漆大門。
朝臣討論的聲音此起彼伏,一如往常的熱烈,封暄還能在討論到榷署職能的擴展和署人選時,冷靜地做出決斷。
下朝后,封暄獨一人從山下小道往回走,他沒有策馬,因為鏡園里沒有人等他,沿途的軍許久沒有在此見過殿下,愕然之余向他請安。
回到了鏡園,膳房的人仍舊上了一滿桌早膳,正中一道滾粥,是司絨前日點名要吃的,他盛了一碗粥,在沉默中把它吃完了。
午時天氣不錯,他帶小十二拉了會兒弓。小十二問他,司絨姐姐的騎學得怎麼樣?
封暄平靜地答,學得很快,只是往后不會和他一起拉弓了。
昨夜雪大,封暄又去了一趟花房,那兒是單獨辟出來的一片空地,種著他在梅花塢宴席那夜,從徐府帶回來的司絨花。
養得很艱難,雖然沒養死,但也沒讓那花苞盛放,封暄本來想要等開了花再帶看,如今他一個人看了那花苞好久。
等到天暗下來,封暄回了正院,看到蹲在門檻邊上的易星。
易星好委屈,他被留在了鏡園,司絨公主沒有帶他走,他為此灑了兩滴淚,誰也沒告訴,但所有人都從那紅通通的鼻頭和眼睛看出來了。
“在這兒做什麼?”封暄沒有心與他計較。
“公主給您燒了杯子,昨日去取,要給您的生辰禮。”易星從懷里掏出一只臟兮兮的包袱,那布料已經被木盒邊沿磨破了。
封暄微有點愣,他接過來,又聽到易星濃重的鼻音:“公主燒了好幾套,都不滿意,這是最喜歡的,可惜昨日摔碎了。”
摔碎了。
封暄抿著,緒沒有起伏,他低頭拆開包袱,打開里頭一只紫檀木盒,里頭果然只躺著疊疊的碎瓷片,他起一片放掌心,上面有朵小小的司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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