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卿喝醉了。”賀蘭慎輕聲道。
陳若鴻不理會賀蘭慎的提醒,只直直地著裴敏,像是尋求一個答案般執著道:“我后悔了,也曾努力彌補,可是……你為何不等等我?”
即便他竭力直了背脊,也難以掩飾聲線的抖。裴敏微睜雙目,忽然間明白了他泛紅的眼中洶涌的并非是酒意,而是淚。
一顆水珠自眼角下,又被他飛速抹去,陳若鴻繃下頜,又問了遍:“為什麼你不等等我?”
短暫的無措過后,裴敏很快收斂凌如麻的思緒。緩步邁下臺階,低聲道:“你從未欠過我什麼,不必自責,不必執著。”
不必自責于過往,不必執著于虛妄。
陳若鴻聽懂了。今夜大概是他二十七年歲月中唯一一次失態,狼狽且清高,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再糾纏下去,既是有緣無分,哪怕削骨挖也要放下。
抑許久的緒釋放,陳若鴻已恢復些許鎮定,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對不起。”裴敏又道。
陳若鴻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他孤一人踏著夜離去,背影直彰顯凌寒傲骨,相伴唯下一影,手中一燈。
裴敏目送陳若鴻離去,忽的指尖一暖,是賀蘭慎握住了的手。
“他父親與我阿爺是世,我們……險些定了親。不過也只是‘險些’而已,年時我與他只見過一次,他嫌棄我舉止魯,我討厭他拿腔作勢,一見面就勢如水火……”
不等賀蘭慎開口,裴敏便主招供了一切,“后來裴家出事,陳家為了明哲保而不念舊,選擇了作壁上觀,婚事自然也就告吹了。這不是陳若鴻的錯,但他卻一直為陳家的懦弱而心懷愧疚,如大理寺當值后一直在想法子幫我……”
賀蘭慎靜靜地聽了,問道:“所以,凈蓮司在大理寺中的眼線并非吳寺丞,而是陳卿?”
“嗯。我并未強迫他什麼,都是他自己暗中斡旋,我一直以為他是在贖罪,以為他喜歡的是師姐,畢竟他每次來凈蓮司都是找師姐閑聊……”
“或許,他每次來找師掌事,只是拜托多照顧你的病。”賀蘭慎一語道破其中,“畢竟換做是我,也會想盡辦法托人照顧你。”
裴敏無言,頭疼嘆道:“這可怎麼辦?天地良心,不是我要招惹他的,明明年時他厭我厭到極點,怎麼突然間就這樣了呢?”
賀蘭慎握的手,心中大概也不好,畢竟沒有哪個男人能忍自己心的姑娘被人覬覦。
“敏兒,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耀眼。”賀蘭慎輕聲道,“我雖心中酸,但也明白此事不能怪你。”
聽他這番話,裴敏終于了點笑意,在他耳畔道:“真心,你吃醋啦?”
賀蘭慎側首,出些許疑:“吃醋?是嗎?”
“是。賀蘭真心,你大概也不知道自己有多耀眼……”耀眼到讓時刻明白:即便前路再黑,夜空中也有一顆星星為而亮,沖破迷障,指引方向。
將佛拽凡塵,而佛卻渡逃離煉獄。
垂拱元年,一月十五,上元節夜。
裴敏沒有去看花燈,而是被靳余和李嬋蒙著眼睛送去了賀蘭府。
“好了不曾?”裴敏被捂著眼睛,只能借助李嬋的攙扶索著下了馬車,又跌跌撞撞前行,不耐道,“你們鬼鬼祟祟的在籌劃什麼?到底要把我送去哪里!”
“裴司使莫惱,馬上就到了!”靳余嘿嘿一笑,提醒道,“來,抬腳,當心臺階。”
費了好大的勁兒將引上臺階,靳余神神松手道:“到了。”
李嬋推開門,刺目的燈海鋪天蓋地而來,裴敏不得不瞇眼適應線,只見賀蘭慎的府邸上下掛滿了紅綢緞和燈籠,司中親信吏員皆是整齊立于兩旁,將細碎的絹花往裴敏上揚撒,喊道:“新婦來咯!”
裴敏發間沾著碎花,有些茫然,叉腰道:“什麼新婦?你們在賀蘭慎這兒折騰什麼?”
眾人皆是含笑不語,讓開一條道來。
道路的盡頭,賀蘭慎俊玉冠,一襲大紅的婚袍立,英氣而又俊朗。燈海之下,他踏著紅毯而來,一步一步穩如磐石,斂溫的目落在裴敏上,朝出一手道:“我想了很久只想出這樣一個拙劣的法子,既是不能昭告天下,我們便私定終……敏兒,你可愿意?”
“愿意!”眾人起哄,替裴敏回答。
這一幕實在來得太突然了,裴敏角不可抑制地上揚,叉著腰的手頭一次無所適從,咽了咽嗓子,方笑道:“你……是要給我一個名分?”
賀蘭慎也笑了,替捻下發間的絹花瓣,輕而認真道:“是要你給我一個名分。”
裴敏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天為證,地為,高朋滿座,關上門的這一方小天地中,與長發及腰的‘小和尚’三拜結姻,杯立誓,在圓月花燈之下締結百年之約,此此,至死方休。
過完年不久,賀蘭慎領兵北上,戍守邊關,裴敏依舊是長安凈蓮司中貓憎狗嫌的惡吏之首。
賀蘭慎離去后,裴敏并未因此消沉,反而打起百般的神四奔波忙碌,替武后鞍前馬后。
轉眼又是春去秋來,子時了,師忘例行給裴敏切脈,皺眉道:“你該好生歇歇了,再這樣下去,怕是不等賀蘭慎回來你就要先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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