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一句‘兒子’右一句‘兒子’,弄得賀蘭慎心神不寧,只掩飾般抿了一口酒,道:“好。”
“誒,你喝點!若喝醉了,又要勒令大家聽你念經。”裴敏打趣他,將一盤切好的瓜果推過去些,“來,吃這個。”
“來俊臣怎的不在?”波斯琴叮咚,有人高聲問。
“來兄好像告假了。”另一人回答。
吏員們頭接耳,談論的皆是來俊臣如何大方講義氣、審問犯人如何老辣干脆、研究出來的刑又是如何聞所未聞,欽佩之溢于言表。
裴敏晃著杯盞中的花酒,并未施以約束,只是靜靜聽著,意味深長道:“來俊臣比老王還像笑面虎,籠絡人心那一套玩得爐火純青。只可惜,這麼好的大蟹酒,他怕是嘗不到了。”
與此同時,長安城南數十里開外的道上,古木森森,怪鳥鳴,滿月的清輝灑在大道上,照亮了一地的鮮。
十余穿囚的尸首凌地撲倒在道上,他們中間有的是花甲老者,有的是年輕婦孺,還有不及弱冠的年……俱是因水部員外郎銀失竊一案被牽連流放的張家親眷。
來俊臣的長刀從張鑒的后心刺,前貫出,刀刃在他軀轉著圈攪了攪,直到張鑒驚恐瞪大的瞳仁徹底灰敗渙散,再沒了生機,他這才噗嗤一聲出刀在尸首上拭干凈,瘦削的形在黑暗中,如同蟄伏的野,徐徐道:“將他們丟下懸崖,就說是天黑看不清路,失足掉下山崖摔死了。”
四名押送的差役噗通跪在地上,戰戰兢兢道:“可是,刑部和大理寺那兒……”
月移,影一寸寸從來俊臣上褪去,出他濺著漬的笑臉,森森著鬼氣。他笑意不改,握著鮮黏膩的刀緩緩道:“若是說錯一個字,他們的下場便是你們的明日。”
“是……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子時,宴席散了,裴敏喝得兩頰緋紅,晃晃悠悠地回房間睡覺。
路過天井時,只見滿庭月清輝中立著一人,顯然是故意等候在此。
裴敏一愣,倒退幾步走回賀蘭慎邊,問道:“賀蘭真心,你怎的還在這?”
“你有心事,宴席上便一直強撐歡笑。”賀蘭慎目移,著裴敏的眼睛道,“為何?”
“……”被穿心事,裴敏失神片刻,而后忽的一笑,“看來心上人太聰明了,也未必是件好事,我如今在你面前連一點也沒了。”
賀蘭慎手,輕輕拉住的腕子,與一同坐在廊下石階上,仰圓月道:“是因為天后的賞賜麼?”
“嗯。”裴敏托腮,“去州跑一趟,本就是我的本職,此案也并非什麼驚天地的大案子,卻莫名得此厚賞賜……無功祿,總覺得有些不詳啊。”
第47章
兩人同僚大半年, 幾經波折生死, 在波譎云詭的朝局中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而如今天子病重,匡復黨派與天后黨羽暗中較量,維持平衡已是艱難無比,稍有不慎便滿盤皆輸。
裴敏賭不起。
中秋的夜風已有些涼意,清輝灑落庭院,皎潔如洗。跛腳的猞猁慢悠悠走來, 在賀蘭慎腳邊躺下, 嗚嗷打了個哈欠。
賀蘭慎手了猞猁的下, 低聲問:“你打算如何?”
裴敏‘唔’了聲,道:“還沒想好。”
賀蘭慎垂著眼, 安靜道:“若有需要我的地方, 裴司使盡管開口。”
月西斜, 藏浮云之間,庭院中的清輝黯淡了一瞬,裴敏的眼中也落著一層捉不的影。的眸子是比夜還濃的墨黑,湊上前問:“我讓你做什麼都可以?”
賀蘭慎‘嗯’了聲,沒有毫猶豫。
浮云散開,月傾瀉, 裴敏想了想,又道:“若我要做的是過分的事,會傷害到你呢?”
“你不會。”賀蘭慎了猞猁的尖耳朵,側在月下顯得格外清冷平靜。
“這般相信我?”裴敏換了個姿勢,盤坐在石階上, 將因酒意上涌而沉重發燙的腦袋輕輕擱在賀蘭慎肩上,閉目道,“話說,你是何時察覺自己喜歡上我的?我以為你這樣的人會永遠將心事埋在心底,卻為何好像沒有一掙扎,就接了自己了凡心的事實?”
賀蘭慎一頓,良久側首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曾掙扎過?”那徹夜謄寫的清心經文,早已堆滿了整只箱篋。
輕而低沉的語氣,令裴敏心尖兒一。
了賀蘭慎腕上溫潤的黑佛珠,指尖順勢往下,而后與他五指相扣,玩笑道:“被我這樣的人拐到手,委屈你了。”
賀蘭慎角揚起淺淡矜持的弧度,說:“我從未后悔。”
夜已經深了,石階的涼意沁骨髓,賀蘭慎擔心裴敏在階上坐久了會著涼,便起道:“你飲了酒,不可涼吹風,回去睡罷。”
裴敏坐著沒,哼道:“再陪我坐會兒,我今日乏得很,懶得。”
一舊傷,還這般做作,難怪總是小病纏。
賀蘭慎聞言,屈膝背對著蹲在階前,道:“我背你。”
裴敏勾一笑,暖流自心口向四肢蔓延,熨燙了冰冷的指尖。撐著石階緩慢起,拍了拍賀蘭慎寬闊的肩背道:“不必了。若是讓巡夜的吏員瞧見了,像什麼樣子。”
賀蘭慎抬眼看,有些意外的樣子,“我以為裴司使不會在意他人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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