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低下高傲的頭顱,一禮到底。
賀蘭慎頷首回禮,啞聲道:“師掌事放心,我定竭盡所能,既是為并州,亦是……”
……亦是為同僚,為。
夜,賀蘭慎領著三騎悄聲從南城門而出,踏清月如霜,過疾風獵獵,直奔汾州。
這一去,便是前路兇險,百里龍潭虎。
第二日清晨,裴敏頭昏腦漲,被腕上的硌醒了,睜開沉重的眼皮一瞧,原來是臂上纏著的佛珠,仿若妖冶與的撞,白的越發白,黑的越發黑。
舉起手臂,耐住中的燥熱不適端詳那珠子。大概是病了,思緒模糊敏,心中竟有些久違的,正看得神,腹一陣翻江倒海,忙趴在床榻邊干嘔起來。
一天未曾進食,只吐出了些許酸水。
“裴敏,醒了嗎?”帳外傳來師忘清冷不耐的嗓音,似是斥責營中不聽話的病人,“說了不要瞞報病,怎的嫌自己命長?”
裴敏忙抬袖拭凈角,毀滅證據,清了清嗓音道:“醒啦醒啦!”
師忘端著藥碗掀開簾子進來,見裴敏面蒼白卻依舊撐出笑意,話到了邊又咽下,放緩語氣道:“喝藥。”
今天的藥比昨日還,只有兜碗底的一點點,藥湯幾乎明,三兩口就能抿完,甚至嘗不到多苦味。
裴敏知道,并州最后一點藥材也要繁復煎熬耗盡了。
“你腕上的是什麼?”師忘每日忙得暈頭轉向,才發現裴敏前臂纏了一串悉的持珠,道,“賀蘭慎的佛珠,怎會在你手上?”
“這個?”裴敏將那手藏在后,放下碗笑道,“說來話長。”
說來話長,那便不說了。
“你們……”師忘神復雜,著裴敏蒼白的臉道,“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哈?”裴敏沒反應過來的意思,茫然道,“什麼在一起?”
“沒什麼。”師忘沉默著收拾好碗碟,張了張,復又閉上,掙扎許久才肅然道,“他年紀小,久居佛門不通-,你莫玩弄人家。”
“???”裴敏一臉莫名,滿頭霧水。
師忘卻不再多言,只給一個“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的眼神,冷哼一聲走了。
……
沒了藥,裴敏的況越發嚴重。
除了,病營里已經不知道死了多人。
終日渾渾噩噩地睡著,不分白天黑夜,一會兒呼吸滾燙,一會兒如墜冰窖,做著怪陸離、零零碎碎的噩夢。
夢里有阿爺威嚴冷的聲音,斥責:“子學這些有什麼用?終究是深閨婦人,早些嫁人才是正經!”
與同胞雙生的兄長裴虔拿著金刀耀武揚威,故意高聲氣:“哈哈哈裴敏,哥哥!一聲,我就把金刀給你!”
書廳中,寬厚仁慈的老師著胡須,搖頭嘆道:“你們兄妹倆的名字取得真好啊!一個‘賠錢’,一個‘賠命’,鬧得府中無一日安寧!”
繼而畫面陡然翻轉。
殘刀斷刃,旗靡人亡,尸骸堆積如山,河東裴家宅邸已一片海。
“小妹,這把金刀早該還你了。從今往后,你就是裴家家主,帶著他們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知道麼?”
霧之中,一年渾創傷,撐著劍勉強跪立,朝展一笑:“抱歉,我從來都不是個好兄長。”
活下去……不能死!
活下去才有希!
“裴虔——!”裴敏含混低喝一聲,倏地坐起,從夢中驚醒,視線茫然聚焦。
“醒了?”燈影搖晃中,師忘擱下挑燈的竹簽,起了的額頭,蹙的眉頭松開,“退燒了,不枉我這幾日費心照顧。”
師忘走到帳外倒了新鮮的藥湯,將碗擱在裴敏側的案幾上,淡然道,“喝藥。”
那黑褐的藥湯濃稠,顯然不是煎熬多次的殘渣。裴敏冷汗涔涔,平復呼吸,捧起碗看了會兒,疑道:“有藥了?哪來的?”
師忘道:“賀蘭慎從汾州帶回來的。一并帶來的還有汾州的十萬援軍,多虧了他日夜奔勞,現今并州疬氣已基本控制。”
裴敏不想起那日賀蘭慎給送佛珠的神,怔愣許久,才問:“他何時去的汾州?一個人去的?我怎的不知!”
“他沒告訴你?”師忘眼中有驚異,但很快收斂神,催促裴敏將藥喝完了方道,“他也真是命大,領四人夜潛而出,活著率援軍歸來的只有他一人。城時渾都是傷,幾乎都快站不穩了,聽說為了不耽誤時辰,他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一進城就昏厥在地……”
裴敏捧著藥碗的手一抖,立即道:“他傷了?還昏著嗎?”
“睡了一天一夜,還躺著呢!不過他年輕,底子強,死不了。”說到這,師忘忍不住瞥了神莫辨的裴敏一眼,低聲問,“你知道他昏厥前的最后一句話,是什麼嗎?”
裴敏沒有明白心中的悶疼從何而來,心緒疊涌,怔怔問:“是什麼?”
那夜賀蘭慎下馬時,渾戰袍沒有一干凈完整的,雙目因奔波勞頓而布滿,目渙散,全然靠磐石般堅不可摧的意念,一步步強撐著走到師忘面前。
他聲音嘶啞得不像話,一字一頓問:“裴司使……可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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