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顯眼的心思，裴琮之自然也看在眼里，眸中晦暗，“祖母到底是年紀大了，偶爾糊涂也是有的。”

他看向江婉，“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妁之言，還請母親看在妹妹的份上替我勞一二。”

他又拿裴子萋來威脅。

江婉面恨恨，卻是拿他沒有法子，只得咬牙應下，“好，只是你得看些銜雪院的那丫頭。你那祖母，若是知道這事，可沒有我這樣好的子。”

江婉一語讖。

替裴琮之來聽禪院傳此話，裴老夫人自然是不同意。

“不同意也只能同意。”

江婉將裴琮之的話原封不告訴裴老夫人，“您的乖孫說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妁之言。您年邁昏庸，還是別這個心了。”

裴老夫人哪里得了這樣挑撥，當即急氣攻心，指著江婉老半天說不出話來，“你——你——你這是要毀了他的一生。”

“是他自己苦心孤詣求的，與我何干？您要怪，只怪您那好乖孫去。”

裴老夫人如何會怪裴琮之，要怪也只會怪那勾引他的沈清棠。

江婉離開后，沉著一雙眼，吩咐下去，“讓沈丫頭過來見我。”

裴琮之早知裴老夫人今日會見沈清棠，特地囑咐了，“妹妹只管歇在銜雪院里，不必過去，等我得了空再親自帶妹妹去見祖母。”

當時應下，眼見聽禪院來了人來喚，想了想，還是過去。

裴老夫人已經沒有方才那般氣盛了，只面上怒氣仍在。

沈清棠提走進去，也不同從前那般甜親昵，只乖順垂首侯在一旁，低聲喚，“祖母。”

裴老夫人點點頭，算作應下，又道“你與琮之的事，你伯母都過來與我說了。”

看沈清棠安靜的模樣，一字一句，“我想問問你，你如今是什麼想法？”

沈清棠聲音仍是低，“清棠都聽祖母的。”

“都聽我的？好！”

裴老夫人語調陡然拔高，氣勢凌人的態度，“那我將你嫁去西院，給景明做妾。待日后他與曹氏和離，再抬你為妻，你愿是不愿？”

“清棠都聽祖母的。”還是溫溫怯怯這句話。

裴老夫人見不得眼下這副逆來順的模樣，氣急敗壞指著，怒道“你們一個個的，表面裝得孝順，實際卻都沒有把我這祖母放在眼里。親這樣大的事，只來知會我一聲便是，你當我是什麼？”

“你們眼里還有我這個祖母嗎？！”

沈清棠在厲聲指責中跪下去，眉眼低垂，語聲平靜，“是清棠的錯。祖母別生氣，要打要罰只沖著清棠來，切莫氣壞了自己的子。”

裴老夫人聽了冷笑一聲，“說得好聽。我哪里敢打罰你，你如今有歸崖院護著，往后說不定我還得在你面前伏低做小了去。”

這樣嚴厲的指責，沈清棠只垂首聽著，半點不辯解。

裴老夫人

罵了一番，卻是將自己又氣得夠嗆，眼見得悶聲不吭，愈發氣盛，“你要跪！就出去跪著！跪不滿今日，不準起來！”

沈清棠果然依言起，提在院中跪下。

正是蟬聲鳴樹梢的六月，屋子里尚且需要冰來消暑，那院子里卻是半點遮也無。

只需跪上一刻鐘，人就能活生生曬暈了去。

裴老夫人方才發了那樣大的火，聽禪院的人都遠遠躲著，不敢勸。

只有張嬤嬤冒著盛夏驕過來勸沈清棠，“老夫人也只是一時氣盛，平日里疼姑娘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哪舍得姑娘這樣的罪？快快隨我進去，與老夫人道幾句，此事便就過去了。”

沈清棠曬得眼暈頭花，卻是搖頭，“是我惹了祖母生氣，祖母罰我是應當的，清棠甘愿罰。”

“姑娘怎麼就這麼倔呢？”張嬤嬤急道“再這樣跪下去，姑娘可是不要命了？”

沈清棠紋不，半點聽不進去。

張嬤嬤著急不已，讓人去請江婉來勸。

丫鬟到了無沁齋說明此事，江婉聽完，卻冷冷道“跪死了更好，反倒清凈。”

——也就不用同一般困在這府里煎熬度日。

丫鬟哪敢把這樣的話傳回，只說江婉不肯過來。

張嬤嬤心急如焚，眼瞅著院子里跪著的姑娘背脊一寸寸低下去，臉也蒼白的不像話，搖搖墜得。

再這樣下去，當真要出人命。

張嬤嬤當機立斷，來丫鬟，吩咐道“快！讓人傳信去大公子知道。”

丫鬟忙不迭出門去，還沒到府門口，就撞見急匆匆趕回來的裴琮之。

午后分明燥熱無風，而過時卻那眼里的霜寒攝住，渾忍不住瑟了一下，回過神來，才趕垂首跟上去。

裴琮之早在沈清棠罰跪時就收到了硯書的消息。

到底路上耽擱了些時辰。

等趕到，就瞧見沈清棠獨跪在院中，整個人恍恍惚惚，似是下一刻就要倒了下去。

也當真是倒了下去，卻人穩穩扶住。

是悉的蘇合香，沈清棠微微睜開眼，看過去，喃喃，“琮之哥哥……”

裴琮之面冷，將攔腰橫抱而起

垂眸看，眸中泠泠，語氣也泠泠，“我若是再來晚一步，妹妹是不是寧可就跪死在這里？”

沈清棠將頭埋進他膛，聞著他上清冽的蘇合香，輕嘆，“我知道，琮之哥哥會來的。”

什麼都知道。

硯書在暗中監視，蒹葭白霜都是銜雪院里盯著的眼。在他的手底下，本無所遁逃，又焉談生死由己。

裴琮之未知會裴老夫人一聲，直接抱沈清棠回了銜雪院。

院中跪了一場，口干焦，端過采薇遞來的水便吞飲起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方才在日頭底下跪了許久，滿是汗，又嫌棄上自己，忙了水來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