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追堵截，捕殺謝玉。

不止掖庭令，還有虎賁軍。

日出前的黑暗尚能使楚人在暗，待天大亮，烈日昭昭，薊城便再不會有一方一寸的藏之地。

可你想，楚國的細作網早在春三月便被連拔起，如今能留在薊城跟隨謝玉的，又有幾人啊，想必也都不是樹大深的主。

雨里刺殺之后已是十面埋伏，因而在這要關頭闖進掖庭就分外地艱難。

燕巢幕上，是自投羅網。（燕巢幕上，燕子把窩做在帷幕上，意指境非常危險）

龍驤虎步，似躡影追風。

行蒼蒼，汲汲皇皇。

謝玉已是極力地穩住了的子，然而這一的傷痛仍使渾僵，蜷了一團。

是真疼啊。

每走一步，每晃一下，都痛心切骨。

每一道傷口，每一袒在平旦里的都撕扯著，皴裂著，都火燒火燎，不能忍耐。

疼得一頭冷汗，死死咬鎖著眉頭，一時覺得自己如墮冰窟，一時又覺自己如墜火海，忽冷忽熱，下意識地把臉埋進了謝玉的臂彎，人就開始昏沉了起來。

真想好好地躺一躺啊，真想就找個墻腳橋底好好地躺一躺。七拐八繞，也不知到底有沒有尋到馬車，小七忍不住低聲呢喃，“謝玉，我好疼”

聽見謝玉微微息，在奔逃之中耐心地哄，“再忍忍，就到了。”

不知道這一日到底能不能離去，但有謝玉在，就有了主心骨，就不必再多想能與不能的問題。

他說還要再忍一忍，那便再忍一忍。

謝玉總會有辦法，聽他的不會有錯。

咬牙忍著，只覺得等得漫長，因而愈發地往他懷里靠去。

后幾路的追兵益發迫近，在神昏意中聽見有人厲聲暴喝，“放箭！是楚人！”

又聽有人咒罵起來，“他娘個兒的！竟虎賁搶了先！”

只知道自己這一行人愈發往前岌岌奔著，而那鋪天蓋地的羽箭聲已破空驟來，裂石穿云，帶起了一陣陣此起彼伏的尖嘯，那一聲聲震耳聾的“嘭”響，被楚人的刀倏然擋開，或進墻中，擊進椽木，或撞破瓦當，或青石板中，又發出一連串尖銳刺耳的響。

愈發的人劌目怵心，驚魂奪魄。

因了疼渾繃著，因而聽起什麼來都格外的清晰。

聽見有人高聲命道，“你娘！越過虎賁去！抄小道截下來！”

立刻便有人冷嗤，“掖庭如今也搶起了虎賁的差事嗎！”

好似雙方的人馬也打了起來，打得好啊，他們打起來，就能楚人上一口氣，就能劈石開山，這重圍網出破綻來。

可燕人麻麻的有那麼多啊，一伙人打了起來，仍有數不盡的人窮追不舍。

也不知到了什麼時候，猛地聽到有馬嘶鳴一聲，一旁的人低聲道，“屬下駕空車把人引開！”

話音甫落，已聞馬蹄聲疾去，另一旁又有人道，“君侯快走，屬下斷后！”

想到前夜殺謝玉時，必也是如今日一般兇險。心中五分不忍五分難過，真怕謝玉因傷，更怕謝玉因而死。

恍恍惚惚的，兀然想起從前的一個夢來，夢里謝玉被囚

于牢獄之中，那麼干凈純粹的人吶，在夢里一的枷鎖，也一的污。

謝玉是能飛檐走壁的，他有一好武藝，小七曾親眼見他踏著刀尖縱一躍，飛就上了屋檐。

然而這個飛檐走壁的人，此刻卻因了臂上的累贅，不得不在箭雨之中負重前行。

小七著手抓住謝玉的領口，哽咽著哀求，“謝玉放下我你自己走！”

看見謝玉眉心一點朱砂痣泛著通紅的，看見謝玉長眉鎖，一雙眸子神復雜，卻堅毅地沒有一破可鉆。

他說的亦是堅毅的沒有一猶疑的話，他說，“我為你而來，亦為你而死。”

看見無數的羽箭漫天蔽野，當真領教了什麼是天羅地網。

今日的薊城追殺，與以往兩軍戰又有什麼不一樣？

一樣的槍林箭雨，一樣的兵臨城下，一樣要誅盡殺絕。

然而燕人不知幾何，楚人卻不過區區三個。

霍然聽見謝玉悶哼一聲，這悶哼在這尖嘯悚人的箭聲之中十分清晰，在一聲“君侯！”的驚里，看見一支銳利的鋒鏑穿了謝玉的肩膀，鋒鏑穿破之時，皮開綻，帶出一片來。

眼淚兀然滾了下來，小七著哭腔低著聲問，“謝玉，我如何還你？”

以為自己的聲音是極低的，然而卻聽見了那人的回話，那人在逃亡之際回了的話，“你活著，便是還我了。”

你瞧，這是一個什麼都不圖的人。

一個甘愿鳥樊籠，撥草尋蛇的人。

一個甘愿為深險境，飛蛾投火的人。

這樣的人，這世間又有幾個？

r> 順著箭鏃往下淌著，洇了他的袍，然托著的那雙手卻毫也沒有松懈下來。

小七心中酸，一時間悲不自勝。

最不愿看見那殷紅刺目的。

你瞧，蘭臺的人尚生死未卜，而今的謝玉也已是傷痕累累了。

忍著那撕心裂骨的痛，抬起手來企圖去捂住箭鏃穿之，捂住那汩汩淌著的鮮。

泣著在心里祈求，謝玉，不要再流了啊。

謝玉，不要再管小七，你要好好地回楚國啊。

看見自己臂上一條條道縱橫錯，那只手也早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了。

可才到那溫熱的地方，卻又無力地垂下了手來。

悲哀地想，這個破爛的小七如今一無所有，就連這破敗的子也是千瘡百痍，再拿不出什麼來報答他了。

骨酸心的疼，比骨皮的疼還要勝上三分。

繞進巷子，避開追兵，聽見鐵蹄聲近，亦聽見車聲響。

天大亮，是尋常人家新的一日，卻是他們走投無路的死期。

從前長陵之外追殺魏將，如今薊城之中追殺楚人，魏公子能留一命，大澤君卻定要斬草除。

眼淚打了謝玉的袍子，小七長長嘆了一聲，想，燕國這個地方啊，除了漫長無盡頭的凜冬，就只有永不見盡頭的殺戮啊。

喃喃道，“謝玉，你帶我回家吧我不知道江南的春到底好不好”

聽見謝玉應了一聲，“好。”

你瞧啊，他永遠都有回應。

事事有承應，時時有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