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原本也是清清白白的忠臣世家,誰能想到早在四年前就已經后繼無人,只余一個多病的寡母了。
唯一的后人陸九卿被人以桃代李,想必陸母的天早就塌了下來,難怪總聽說陸九卿是孝子,陸母卻又多病。
這橫殃飛禍是滅頂之災,是心病吶。
這心病藥石無醫,又怎麼好得了呢?
再忠孝的子孫,也是假的。假的就是假的,永遠也不了真。
唯一算得上慶幸的是,真正的陸九卿雖已亡故,但陸氏的清風峻節仍在,并沒有因了假的陸九卿而敗壞了昭昭清白。
可轉念再想,牧臨淵照著陸九卿的德行門風行走于世人面前,也行走于靜姝面前,那靜姝心里著的人到底是陸九卿,還是一個披著陸九卿外的牧臨淵呢?
大抵只有靜姝自己才知道了。
但于一個背棄了主人的細作而言,能留一命為陸氏守靈,已是最好的結局。
生逢這世吶,休管士人庶民還是貴奴隸,單是家國大義這四個字就能把人得死死的。
又有誰能什麼都不圖,輕松自在地活一生呢?
就連章德公主也不能。
小七這才豁然了悟,為何牧臨淵不敢承公主的,亦不敢接公主的話,只敢在夜闌人靜時立在蘭臺的高墻之外。
只因了他不是陸九卿,甚至連個清白的燕人都算不上,這樣的人,怎麼敢向公子去爭、去求、去要吶?
回想邊的每一個子,不管是眼里的好人還是壞人,們即便背負著重重的枷鎖,也仍舊為了自己心中的道義飛蛾撲火,義無反顧。
如章德,如平,如靜姝,如桂宮,也如阿拉珠與小周后。
若有機會問上一句,們可曾后悔過。
大抵有過后悔罷,但若要們再選一次,們也許仍將破釜沉舟,殺仁,破甑不顧。
這男尊卑的世道里,誰說子就一定不如好兒郎。
靜姝有了自己的結局,但牧臨淵如今是死是活,卻一直不曾聽過什麼消息。
小七日待在西林苑,已極聽那人理政事了,簡簡單單地活著正是寤寐所求,故而也并不去打聽。
這西林苑雖還在蘭臺的高墻之,但以聽雪臺為界,一南一北已全然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那人什麼都依了。
想在小瀑布下的溪中養魚,那幾個庶人便給擴出來一個大大的池塘,不喜歡中規中矩的模樣,那池塘水灣便造得似天然的一般,山水魚石,大有意趣。
說要養魚,那人比還高興,樂顛顛地跑來問要養什麼魚,要養吃的還是看的。
說要養鯉魚,那人愈發高興,當即命人快馬千里去黃河捕撈。
哼。
無事獻殷勤,非即盜。
他吃魚,尤吃黃河鯉魚,小七又不是不知道。
罷了,黃河鯉魚亦能緩解的思鄉之,罷了罷了,也并不去拆穿他。
說要養鴨子,那人便命人去大市買鴨雛,他向來出手闊綽,一買就買了百只。不止買了鴨子,還買了幾十只仔。
你聽,西林苑從前是狼嚎犬吠,而今漫山遍野的全都是鳴鴨。
嘰嘰喳喳,呱呱嘎嘎,卻好似置鄉里閭閻,好一片生機。
(夏朝最早出現“市”,商朝出現專門的易場所“肆”。《周禮地》“大市,日昃而市,百族為主;朝市朝時而市,商賈為主;夕市夕時而市;販夫販婦為主。《易·系辭》記載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易而退,各得其所。)
那人還命人給在池塘旁搭建茅屋,說是要供歇腳休憩。
好啊。
甚好。
恰好章德公主也十分愿來,那便由庶人搭一個茅屋。
領頭的庶人很厲害,把茅屋建得結結實實,又別出心裁,把外觀也造得十分秀雅,還用余下的茅草給扎了兩個厚團。
章德公主在這山水之間好似也活了過來,從前哪里會過這樣的生活,覺得新鮮有趣,哪怕才小產沒多久,也天天與待在一。
章德公主喜歡,也喜歡農耕稼穡,因而只要來西林苑,便穿著與一樣的布短褐,也穿著與一樣的青鞋布。
小七教章德公主如何隴田,如何引水灌溉,們親眼看著一寸寸的荒地變了一畦畦的良田,親眼看著去歲冬荒蕪的野草在三月中漸漸泛出了青綠的。
那只雪狼的小狗也日地圍著們轉,朝著鴨,也圍著庶人吠咬。
忽有一日,西林苑已是遍地的青了。
們在一起時大多討論再種些什麼花菜,再養些什麼魚蝦,也會一起琢磨如何釀酒,如何養蠶,還會談論起蘭臺的山桃和祖屋,還要說些閨閣子才會說的閑話。
們極提起魏國與故人的事,但魏國與故人卻是們不能避開的話題。
有一回在茅屋躺下休息,章德公主挨著小七的腦袋,便問起了故人來,問得十分晦,“魏國的車駕走了嗎?”
小七也不知道大表哥走沒有,也從來沒有問過,不問,槿娘便也不會主說什麼。
上一回槿娘與周延年在朱玉樓被羌人砸了腦袋,如今傷養得差不多了,也才將將上崗,不能指去打聽些什麼。
小七便道,“也許是走了,但他總會回來的。”
的腦袋也挨著章德,“阿蘩,你一個人的時候,會想起他嗎?”
章德公主地笑,“會呀,他是孺子的父親。”
小七好奇地問,“你想他的時候,都想些什麼呢?”
章德公主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大抵在想,想從前想起魏公子的時候到底在想些什麼,笑了笑,低低回道,“我也不知道。”
小七又問,“他是你心里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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