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怔怔地著那老婦人，等著繼續說下去，囑托什麼，或者提醒什麼，就似先前在桂宮那夜，臨走前也說了類似的話，說，“你像吾年輕的時候。”

也說，“但愿你不必如吾一般。”

但那老婦人只是沖笑著，沒有多說一句，竟就轉走了。

小七不知道老婦人最后想要說的到底是什麼，也許仍似從前一樣，告訴宮墻之，無人會贏。

衛太后也走了，走得坦然，大抵是果真放下了對權力的角逐，也放下了滿心的怨恨，因而步履輕快。雖早比不得一月前的雍容富貴，但并不見什麼蕭索凄涼。

鄭寺人小心地湊上前來，問立在廊下的人，“公子累了一夜了，庖廚備了早膳，老奴侍奉公子盥洗，公子進一些吧。”

是了，他是有潔癖的人，一天恨不得湯沐數次，更數次，他的袍子上還沾著小周后的，昨日才聞大周后出了事，甚至還咯出了來。這一天一夜馬不停蹄，勞焦思，想必早就十分不適了。

見那人點了頭，鄭寺人歡歡喜喜地招呼人奉上了溫水，又朝著幾個候在長廊的寺人小聲吩咐道，“公子進膳，快去！快去！”

寺人利利索索地躬朝庖廚去了，那人徑自進了茶室，不久聽見茶室之有水聲響起，想必是已經在盥漱了。

不久，庖人四五個端著雕花托盤魚貫而，蘭臺的主人竟還邀與賓客一同。小七兀自垂眸坐著，賓客卻沒有推拒，起時輕聲說了一句，“小七，走罷。”

小七心神恍惚，并不想進什麼早膳，又冷又累又乏，頭昏腦眩，劌目怵心，此時只想遠離驚擾，躲進被窩里好好地睡上一覺，睡到天昏地暗，睡到海枯石爛。

賓客也不再催，頓然等了片刻，先一步進了茶室。

里頭的人才坐下來，先前領命去查楚國細作的人便趕回來了，就在院中稟道，“回稟公子，中郎將已帶人將名單上的人抓捕，的確是楚國細作無疑，在其住，還搜出了幾封來往楚宮的書信。”

裴孝廉忙接來書信送進了茶室，不知信中寫的到底是什麼，但里面的人遲遲沒有說話。

來人繼續道，“如今正在大獄審訊，楚人不得大刑的苦，末將來時，那幾個已松口招出了四五人。”

小七聽見里面的人波瀾不驚地命道，“掀了楚國的細作網，嚴刑拷打，他們把知道的全都吐出來。留個活口，把魏公子的投名狀送去楚宮。”

來人高聲領了命，聽得裴孝廉笑了一聲，俯首贊道，“公子英明。”

是了，公子英明。

旦夕之間滅了北羌，又把魏楚布在薊城的細作一網打盡，摧毀了魏楚多年的布局，更摧毀了魏楚聯盟。

當真是，談笑之間，灰飛煙滅。

怎不英明。

他已是天下的雄主，已是這世間無出其右的霸主。

聽見魏國的賓客心服愿地說話，“燕公子雄材大略，蓋世無雙，初自愧不如。”

蘭臺的主人亦是平心靜氣，“你雖手段不夠磊落，但亦是見的經世之才，若非道義不同，倒真要與你好好地飲上幾杯。”

魏國的賓客笑道，“不提淑人，只論小七，你我也不該是敵人。”

蘭臺的主人亦笑，“既白，我不再留你了。”

魏國的賓客起了，朝蘭臺的主人施了一禮，“我來燕國日久，的確該走了。”

好一會兒再不聞蘭臺的主人說話，須臾木紗門一響，賓客已走了出來。

他走得慢，到了木廊竟停了步子。

頎長的影斜斜地打了過來，在面前攏出淺淺的一層。

小七怔怔地著膝頭，膝頭上有，有濺起來的水珠，有大表哥的影子。

繼而那影子一低，他在一旁跪坐了下來。

他知道公子許瞻不喜歡他們過于親近，竟還在一旁停了下來，他不怕公子生惱，再也走不了了嗎？

“小七，你簪著釵多好看啊！”

聽見面前的人低低嘆了一句，抬眉來看，那雙與幾乎一樣的桃花眸子含著淚。

的眼里也鼓著淚，的長睫翕著，心頭空的，也不知該說一句什麼。

不知過去的這些年，他心里是否已經想過無數次簪著釵的模樣？

不知道。

他的龍形佩還仔細地收著，就藏在臥房的箱子里，那枚云紋玉環卻不知究竟到哪里去了。

木廊上又多了一道頎長的影，那道影就在杵在門樘沒有。

面前的人淚，笑著，“小七，哥哥走了”

哦，他要走了。

他這一走，也許數年都再不會來。

他的夫人留在這里，他的孩子留在這里，他的小七也留在這里，只有他一人回去了。

他言又止，低低囑咐著，“你好好的。”

還能好好的嗎？不知道。

心里沒底，對蘭臺的主人又又怕。

但若未來魏燕兩再起了戰事，夾在中間又該如何抉擇呢？

也沒有什麼好主意。

卻又聽面前的人說，“跟著自己的心走。”

小七的眼淚咕嚕一下滾了下來，大表哥不再說“我定要帶你走”這樣的話，也不再，說奴婢膝，說摧眉折腰，說背恩忘義，說叛國求榮。

他到底是心疼的，也是憐惜的，事到如今，他也似衛太后一般，真正地放下了罷？

小七想問他，問他何時啟程，問他何時再來，問他還要不要再與章德公主告個別，也想說一聲，“大表哥，小七害怕。”

怕這風云詭譎的薊城，怕這吃人的蘭臺，也怕公子許瞻。

淚打了的長睫，的翕著，到底抿了一句話也沒有說。

你瞧，如阿拉珠一般，也沒有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