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是滿當當的一瓶。
多余的也不再去接,就任由其肆意淌著。
醫匆忙忙拜別了公子許瞻,急卒卒往院外奔去。這人上最寶貴稀有的心頭,必要比方才腕間那一瓶更能立桿見效。
外頭那蒼老悲愴的哭喊頓地聲仍舊,“北羌完了北羌完了啊阿布凱赫赫啊!阿布卡恩都里!烏布西奔媽媽!睜開眼看看你多災多難的子民吧!睜開眼吧大王啊,大王啊!”
那喑啞絕的吶喊,哀哀絕,悲悲切切,真人愴然涕下。
小七怔然失神,想,總有一日,魏國也會落到這般境地。燕國鐵騎橫掃六合,囊盡南北,魏國也必大命將泛,分崩離析,魏宮也會全軍覆滅,喪權辱國。
但天下一統,到底是大勢所趨。
而今魏公子就在一旁,但好似已親歷經了一遭。
那畜生完了地上的,竟循著氣味扭頭猛地撕咬起了一旁的主人。地上的人一不,子母綠戒指幾下就被吞進了狼的口腹之中,那玉蔥般的手亦被狼咬斷生吞了下去。
咬得咯嘣作響,聽得人骨驚。
阿拉珠活著的時候,定然無數次為自己盤算過將來。
的將來,必是風風地主萬福宮,在那座上俯視世人的叩拜,百年薨逝之后,也必是葬王陵,立廟祭祀,許氏后嗣萬代香火。
然而把自己的路堵死了,一點兒退路都沒有留。
但凡潔自好,不參與羌族的謀,也許今日果真會被送回北地去牧馬放羊。
那顆玲瓏心被砭鐮刺穿,那樣一個有著豺狼野心的完棋子,又怎會想到死后竟是這般悲催慘烈的結局。
可到底誰又有錯呢?
沒有誰能獨善其。
小七惶然不安,哀思如。別過臉去不敢再看,卻見一旁
的大表哥正目憂傷地。
知道王之路上必要踩著累累白骨,伴著無休止的殺戮,但依然沒有忘記最初的小七到底想要什麼。
最初的小七想要太平安穩,就在那山水之間,茅屋之,與一人閑坐,有燈火可親。
大表哥是懂的,因而才用這樣的神垂眸。
你瞧他那雙桃花眸子里,溢滿了心疼、憐惜與無可奈何。
忽而痛心骨,鼻尖酸,眼底水霧漸起。
你瞧那雙桃花眸子里的小七,那清瘦的子在料峭春風里抑制不住地戰栗。
那華貴的袍子沾滿了污、水漬與塵土,那東曦下的緋袍釵愈發襯得面無人。(東曦,初升的日)
大表哥是最懂的人,他必知道此時的小七心里到底有多驚懼害怕。
心里一次次地迸出想要離開這里的念頭,這念頭才出來,又一次次地被自己了下去。
知道自己的宿命。
知道自己不喜歡這里。
但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會不會也落到這般境地。
想說,“大表哥,我害怕。”
大表哥也定然知道害怕,他也許仍會像莊王十六年雪里的追殺一樣,他會說,“小七啊,不怕,朝著大梁走。”
然而,知道自己這一生都將留在蘭臺,生也在蘭臺,死也在蘭臺,因而不去說“大表哥,我想回家,小七想回家”這樣的話。
為難他,為
難公子,也為難自己。
大表哥也定然知道自己再也帶不走,因而也不去說“護好自己,等我來接”這樣的話。
也不再說,“小七,回大梁。”
他們什麼都不說,是因為彼此什麼都知道。
魏楚聯盟一破,魏燕至能得十年太平。
不,是魏國至能消停十年。但蘭臺勢要南下楚地,西取魏國,蘭臺又愿等多久呢?蘭臺可愿再等上十年、二十年,可愿等魏國休養生息,興廢繼絕?
小七怔怔地出著神,恍惚聽見院中那狼仍舊嚼撕骨,也恍惚聽見外頭的老者聲息漸弱,忽而砰得一聲,不知有什麼重重地撞上了廊柱。
恍惚又聽蘭臺的主人命道,“抬下去,給個面罷。”
裴孝廉肅聲領命,驅走了狼,差兩個虎賁軍將地上那殘破的軀抬走了。
小七不忍再去看死去的阿拉珠,那染了的素服是為的阿翁而穿,為的母親而穿,亦是為自己而穿。
也好,死了也好,再不必吃這人間的苦,也再不必這人間的罪。
好啊。
那狼嗷嗚一聲夾著尾逃得不見蹤影,另有寺人躬垂手開始灑掃起庭院來。
待這滿地的理干凈,蘭臺這一夜的修羅場再不會有外人知道。
有虎賁軍疾步進院,稟道,“公子,那國師一頭撞死了,已經沒氣兒了。”
哦,北羌的國師也殉節了。
但你說到底誰又有錯呢?
各國有各國的立場與政見,各人也有各人的活法和抉擇,這世上終究是無人有錯。
院中一時安靜下來,好一會兒都無人說話
。
院中的寺人很快將漬清洗了干凈,蘭臺的主人沒有轉過來,廊下的賓客也沒有催促離開,日比方才高了幾分,也暖了幾分,然而膝頭的袍子仍舊冰涼。
這漫長的審訊到底還要等多久,在場諸人無人知道。
但沒有一個結果,誰也離不開這里。
又過了不知許久,第七撥宮人匆匆進了庭院,笑地稟了這一夜來的第一件好事,“公子,王后娘娘飲了藥,已經大好了!”
哦,好啊!
聽見蘭臺的主人淺淺舒了一口氣,頃又道,“去告訴公主。”
宮人喜盈盈地俯應是,忙轉離去了。
聽那人問起,“祖母可想好了自己的去?”
額,原來衛太后也還在院中。
衛太后長嘆一聲,“遠矚,祖母老糊涂了,早已經愧悔無地。便回北苑,為燕國祈福,也為你祈福。”
衛太后沒有呼天搶地地去求什麼,自己想必已經釋然了。
是了,不求什麼最好。
不求,公子是了,不求什麼最好。
不求,公子反而會給。
求了,想必就離死不遠了。
在正旦宮變中,衛太后與阿拉珠的罪到底誰更大一些呢?
主謀也好,幫兇也罷,圍殺公子是彌天大罪,到底是罪不可赦,因而沒有誰的罪更大還是更小的分別。
蘭臺的主人微微頷首,“送太后回宮。”
虎賁軍肅聲應是,上前一步道,“太后娘娘請吧。”
衛太后走了幾步,轉朝和藹地笑道,“孩子,遠矚不是尋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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